因着今日是中秋,乾清宮這處要辦皇家家宴,妙珠和其他的宮女從午後那會便開始準備了,她擔心到時候主子們用完晚膳後會去院子裡頭賞月,便精心又将主殿的後苑再重新了整理一遍。
八月中旬,天氣也已經不如前些時段時日那樣燥熱,妙珠用過了午膳後就在後苑倒騰,将好有個小太監過來送新的盆栽,他見到妙珠在整理後苑,便也留下來一塊幫忙。
這小太監面容白淨,看着同妙珠年歲相仿,是專門負責花花草草的人,妙珠先前同他見過幾回,都快混了臉熟。
現下這個時辰,陳懷衡應當在殿裡頭歇中覺,兩人聲音放得極輕,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
兩人一邊做活,一邊小聲聊着天,絲毫沒有注意到裡殿窗邊站着的人。
陳懷衡神色陰沉地地看着院子那頭的動靜。
這段時日,他已經差不多找出了太皇太後安插在他身邊的人,算上上次被趕走的那個,攏共四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每日隻要在處理公務之餘,多看上那些宮女幾眼,再讓錦衣衛的人私底下跟蹤她們的行蹤,基本便确定那些老鼠是誰了。
至于院子裡面的小蠢貨。
太皇太後果然也沒想着用她。
她這樣的人,果真是誰用誰嫌。
比老鼠的膽子還要小些,她大抵也是沒有那個膽子敢去背主的。
少女因着忙碌,面頰暈出一片潮紅,憧憧日光之下,那張嬌憨的臉上從始至終挂着一抹淺淡的笑,唇齒紅白,略微寬松的衣服随着她的動作,緊緊地貼在了她的腰身之上,也不知是誰苛待了她還是怎地,腰細得一隻手就能握住。不知道什麼事叫她這麼高興,和身邊的那個小太監一直有說有笑的。
陳懷衡嘴角挂着一抹諷刺,說什麼誠惶誠恐唯陛下是可,然而趕走了的狗,從來都不知道主動回到主人身邊。
妙珠在院子裡頭忙着弄花,脊背忽覺一陣寒涼,她似覺有人在盯着他們這處,她下意識擡頭四望,不過,最後卻也什麼都沒見得。
應當是錯覺,她想。
總沒有大白天就見鬼的道理。
小太監和妙珠一起忙完了這處,便同她道了别,離開了這裡回去交差。
收拾好了這處的東西後,妙珠也總算是輕松了,便往着配房的方向回。
中秋這日,月亮升起的速度似乎都比往日要快,天才黑下來不久,月彎就已經冒出了頭,半輪明月懸于夜幕,将露未露,似帶着一股新娘蒙面的羞怯,差不多到了時候,殿内已經擺好了宴席,隻待各位貴客的到來。
今日情況特殊,乾清宮大半的宮女都在裡頭服侍着,自然也包括妙珠。
卿雲事前已經再三囑咐過衆人了,今天來的都是些貴人,切記不能出了什麼差錯。
很快,又不過半個時辰,人便到齊了。
來的都是些皇帝的至親。
太皇太後、皇後、 華甯、協王,另外兩個尚未弱冠的皇子,以及一個和他同父不同母的妹妹。
協王出自皇貴妃膝下,而另外的兩個皇子皆出自賢妃,至于那個和皇帝不同母的妹妹,是另外一個不起眼的妃子所生。
因着是家宴,衆人也沒分席而坐,擺了一張圓桌出來。皇帝無可置疑地坐在了主座,而太皇太後和太後分别坐于他的左右手,這樣繞了一圈下來,反倒是陳懷霖距他最遠,兩人幾乎是隔着一張桌子,面對着面。
當初先帝卧病在榻之際,膝下又無太子,而朝中有四個年歲相仿的皇子。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朝局可想而知有多麼詭谲,而在那個時候,最受衆人所追捧的非是陳懷衡,反倒是陳懷霖。
幾乎是所有人都會以為,陳懷霖最後會繼承先帝的衣缽,登基為帝。
畢竟他出身皇貴妃,又是年歲最長的皇子,不僅如此,才十三歲的年紀,就已經展露出其卓越的才能。
然而,最後先帝遺诏一出,竟是立五皇子陳懷衡為帝。
衆人雖吃驚,可最後也還是在太皇太後的主持之下,擁立了陳懷衡為王。
正是因着這麼一層的幹系,協王和皇帝之間的關系不可能不尴尬。
便是陳懷霖心中沒有不甘,可是陳懷衡這樣的人呢?
不過今日在場人衆多,又有太皇太後在其中調節,倒也不會出些什麼不好的事。
太皇太後對每一個子孫都一視同仁,不管是皇帝又或是親王。
他們畢竟都是皇家血脈。
今日這等陣仗,是妙珠見過最大的陣仗,這麼些貴胄,一下子全都聚在了這處。
協王進來之後,見到陳懷衡身邊的妙珠,錯愕片刻,似沒想到這樣巧,沒有想到她竟是陳懷衡身邊跟着的人,衆人入座時,陳懷霖趁亂和妙珠撞了一面,他低聲問她:“這般巧,你原是陛下身邊的宮女?”
妙珠昨日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也知今日或許會再見上,她慌慌忙忙點了個頭,也不敢在這樣的情況下和他多說什麼,到時候叫陳懷衡聽見,恐怕又說要把她拖出去拔舌頭。
見妙珠不欲多言,陳懷霖自不多做糾纏,認過了面後,便也什麼都不再說了。
沒人注意到他們說了一句話,便是看到了也不會多想,然而,那兩人之間的不尋常,被坐在對面的帝王盡收眼底。
他就在他們對面坐着,真真是想不看到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