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然起了個大早,因為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他本想将東西好好收拾收拾,可忙了半天卻發現沒什麼值得帶回去的。
剛住院那陣子都是缺什麼都是直接買,從沒想過從家裡拿,主要也是因為沒人給他送,帶回去也是閑置,想了想幹脆直接送人。
他沒什麼認識的病友,于是就挨個病房的送,去的時候是孤身一人,回來的時候身後就跟上了大部隊,都是跟着傅然回來看看還有什麼能白拿的。
住了這麼長時間的院,他的病房第一次來這麼多人,大家七嘴八舌,傅然卻一點也不覺得吵,反而覺得很安心,有的和他表示着感謝,有的祝他出院快樂。
這一刻他切實的感覺到自己不再是可有可無的人,他感覺自己有被需要,有被看見。
有人忽然看到角落裡有一大包零食,傅然連忙道:“這個不行,這個留給我朋友的。”
這些是他專門留給小滿的,之前說好了沒事去看看她,不想才過幾天,自己就出院了。
待病房裡的人群散去,他拿上零食,打算臨走前去看看她。
剛到小滿病房,就迎面碰上了正要去打工的許之行。
傅然舉起手裡的東西:“我要出院了,給小滿送點吃的。”
一般人聽到别人要出院了,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都會關心兩句,閑聊一下,可許之行隻是道:“小滿在裡面。”
許之行每說一句話後面似乎都帶着休止符,讓一般人都沒有繼續下去的欲望。
但傅然倒是聊的下去:“好嘞,那我進去找她。你這是,要出去?”
許之行點頭:“嗯。”
依舊沒有展開,沒有反問。
傅然:“行,那你快去吧,學校見。”
許之行:“學校見。”他剛要轉身,身後的人卻又叫住了他。
隻見傅然先是看了眼小滿病房的方向,然後猶豫再三道:“小滿的病……很嚴重麼?”
許久,傅然走進病房,剛進來時臉上的沉重還沒來得及完全消散。
他快速甩了甩頭調整好心情,一擡眼便看到小滿一個人坐在窗台上,她好像很喜歡坐在這,朝着窗外張望。
此時她正抱着膝蓋,光着腳一動不動的靠在玻璃窗上,要不是眼睛在一眨一眨的,還以為她睡着了。
小滿像在想什麼事情,傅然都已經走到了身後,都不曾察覺。
傅然慢慢的把頭湊過去,“想什麼呢。”
小滿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看清楚來的人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你怎麼來了!”語氣中滿是驚喜。
“給你送點東西。”
說着将手裡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小滿馬上湊過去:“哇!好多好吃的。”
裡面的零食他都沒來得及吃,滿滿一大袋,小滿高興的翻來翻去,傅然看她的臉色比前幾天好了很多,人也精神了不少。
“這些東西我帶不走,送你了。”
小滿擡起頭問道,“你要去哪?”
“我要出院了。”
聽到這句話,小滿的眼神肉眼可見的暗淡了下來。
不過她很快就換上了笑臉:“恭喜你啊。”
可再開口語氣還是難掩失落:“也不知道我還要這呆多久。”說完滿眼渴望的望着窗外。
傅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頭,“快了,等做完手術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安慰的手頓了一下。
小滿:“下周六就要做手術了。”說完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腿。
傅然眼神裡也染上了悲傷,他努力将難過壓下,面帶笑容的看着小滿:“有想好這一星期怎麼玩麼。”
心想小孩子一提到玩肯定很興奮,“周圍好玩的地方這麼多,你一天去一個都來得及。”
小滿搖搖頭,“醫生說我這一周都得呆在醫院,不能亂跑。”
傅然愕然:“一直待到手術?”
小滿點了點頭,像一朵枯萎的小花再一次慢慢低下了頭。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猛地擡起頭,眼神裡充滿光:“要不然我跟你一起走!”
傅然想都沒想的拒絕道:“這怎麼行,跟我走算怎麼回事兒。”
小滿重新變回的失落的模樣。
看着她的樣子,傅然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剛才自己果斷地的确有些殘忍,可他也确實沒有權力帶走小滿。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于是側頭看向窗外,今天的天空湛藍如洗,陽光明媚得似乎能照進心底,微風晃動枝頭,掠過草坪,最後通過小小的窗口撲面而來,帶着花草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他轉頭看了看身後病房,壓抑單調,如同一個白色的牢房。
待這陣風吹過,傅然心裡有些動搖,如果隻離開一天的話。片刻後,他無奈地歎了口氣,附身看向小滿:“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傍晚
傅然騎着一輛小電瓶在沿海公路上飛馳,風承載着大海的氣息從耳邊呼嘯而過,坐在後面的小滿一邊開心地大笑一邊揮舞着雙手,自由的呼喊驚動了海鷗,拍動着翅膀劃過被夕陽染紅海面。
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公路上,他們的影子被拉的好長好長,長到讓人覺得這一天永遠都不該結束。
在太陽還未完全落下之前,他們抵達了金沙海灣,兩個人赤腳走在沙灘上,海浪一層接着一層的撲上腳背,将他們走過的痕迹一瞬間抹平,小滿回頭望向平整的沙灘,苦惱為什麼海浪要這麼急着把自己足迹擦掉,然而再回過頭煩惱便被立刻抛在了腦後,放眼望去,一片海闊天空。
他們沿着海岸走了許久,小滿忽然站住,傅然以為她累了,也跟着停下了腳步,日落時分的太陽沒有正午的那般刺眼,反而多了幾分柔和。
傅然低頭看向身旁的小女孩:“今天玩得開心麼。”
小滿用力的點頭“開心,這是我住院以來最開心的一天,比之前所有天加起來都開心。”
說完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
傅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心頭猛然一緊,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問道:“就沒有其他治療的方案?即可以活下來,也可以保住腿,這家醫院不行,大不了換一家,總會有辦法的。”
“你知道麼,在故事裡貪心的人,最後往往什麼都得不到。”
傅然一頓,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小滿:“這不是最好的方案,但卻是最有把握讓我活下去的方案,隻要能活下去就好,我隻想活着。”
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胸口發悶,他微蹙着眉擡頭,緩緩低下頭,看着腳邊的細沙。
小滿:“人之所以會覺得不幸,是因為把自己看得太大,人一大,痛苦就很大。”這番話成熟得不像是出自一個小孩之口,傅然将視線重新落在她小小的身軀上。
小滿繼續道:“我對于這片海來說渺小的如同一粒沙,一粒沙子完整或者不完整又有什麼區别。”
忽然,上空響起一聲海鷗的啼叫,傅然擡起頭,看着它越飛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但他并沒有收回目光,而是看向更遠的遠方,看大海,看天空,看能裝得下萬物的世間,忽然他感覺身上某個地方有什麼東西開始重新流淌,如海浪般波濤洶湧、生生不息。
他蹲下身,視線與小滿平視,目光帶着敬佩:“這麼有哲理,看來以後得多跟你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