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祈福的流程繁瑣冗長,待祝官念完祝文,敬完香天已經暗了下來。
夜色仿佛一筆濃郁的筆墨,揮灑在天地之間。
大佛寺四周燈火通明,百官列隊,一片肅穆。
“……伏望天神,佑我大燕,五谷豐登,國泰民安!”
祝官的一聲高呼,引得萬民附和。
香火乘着風直上雲霄,厚重的檀香萦繞四周,久久不散。
楚雅一襲玄衣祭服,與楚殷并肩站在大佛寺前,她眉飛入鬓,雙眸宛若一對鋒利的彎刀,轉身看向楚殷,聲音沉穩如山:“請陛下登上佛寺,為萬民祈福。”
甫一說完,底下文武百官皆雙膝跪地,恭敬跪拜。
“請陛下登高台,為民祈福!”
“請陛下登高台,為民祈福!”
……
青年眉眼冷淡,玄袍加身,襯得他本就優越的骨相更加淩厲逼人,他微微側目,看向楚雅,輕輕一哂:“這座大佛寺,當初是姑姑主張建立的,不如姑姑與朕一同登台,也好為大燕的百姓祈福?”
楚雅眸色微冷,臉上的笑意卻不減:“此舉,怕是不合禮數。”
“朕是天子。”
楚殷轉身看着楚雅,目光居高臨下審視,“合不合禮數,該由朕說了算,姑姑覺得呢?”
楚雅看向一旁的祝官。
祝官頭皮一緊,正要說些什麼。
甫一擡頭,又對上另一雙深潭似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眯了眯眼,危險的氣息頓時撲面而來,那祝官當即又是一顫,立馬跪伏在地,高呼:“陛下乃天下之主,自然是陛下說了算!”
楚雅臉上的笑凝了一瞬,随即便勾起唇角。
“陛下說的是。”
楚殷側身,看向楚雅,目光意味深長,擡手作出請的手勢。
楚雅輕輕吸氣,她舉止端莊,背脊挺直,不甘示弱地看向楚殷,笑容晦澀難懂,似乎藏着許多東西:“陛下請。”
楚殷輕笑,擡腳走在前面。
兩人一前一後朝大佛寺走去。
楚雅看着青年的背影邁進殿門,臉上的笑意更深……
忽然,她停下腳步。
前面的青年似乎有所感應,也跟着停了下來。
“姑姑在等這個?”
楚雅蓦地擡眸,眸光狠厲。
四下燈火明亮,夜風吹動着佛寺上的燈籠,燈籠搖搖晃晃。
一片祥和。
青年一襲玄衣,踱步走出,他手指捏着一包不可名狀的粉末,倏地擲到楚雅腳邊。
楚雅低頭看了一眼那包粉末,目光像是穿透上面的包裹,輕而易舉猜出裡面是何物,她深吸一口氣,似不解,看向楚殷:“陛下這是……?”
楚殷輕笑:“姑姑不妨打開看看?”
他目光緊緊鎖住她。
“不敢?”
青年輕笑,“既如此,朕來告訴姑姑,這裡面是何物。”
他揮手招來曹陸。
曹陸立刻上前,将那包粉末打開,高聲道:“這裡面是火藥!”
“什麼?!”
“火藥!”
“大佛寺有火藥?!”
“有人想炸死我們!”
“何人如此歹毒!”
“……”
一時間,佛寺前亂成一片,衆臣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最終目光彙聚到了楚雅一人身上。
楚雅斂眸,唇邊笑意漸漸消失,目光逐漸淩厲,她轉身看向底下惶恐的百官,沉聲道:“給本宮嚴查,是誰如此膽大妄為,竟敢私造火藥!”
沒過多久,兩名禁衛軍便将裳侯玮和裳國公兩人押上來。
裳侯玮看見地上那包火藥,當即吓得險些尿了褲子,他跪在地上,掙紮着朝楚雅快速膝行:“殿下,殿下救我,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楚雅沉下眸子,看着被禁軍拖回去死死壓住的裳侯玮,眼底沒有一絲溫度:“本宮念你赤子之心,才留你在身邊,提拔你,沒想到,你竟做出此等忤逆犯上之事。”
裳侯玮渾身血液都涼了,跌坐在地,失魂落魄:“不是我……不是我……”
裳國公惶恐地掙脫禁軍,撲在楚殷腳邊:“陛下明鑒!裳家絕無謀反之心,這火藥,臣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啊!”
楚殷居高臨下看着他:“可朕的人查到,這私礦,是你裳家所有。”
“絕無此事!”裳國公愕然瞪大雙眼,眼底滿是血絲,他嘶吼着,“定是有人陷害!望陛下明察!”
楚雅沉聲斥道:“拉下去,處極刑。”
“陛下明察啊——!”
“殿下……殿下……”裳侯玮渾渾噩噩回過神,仍舊不死心地撲向楚雅,“殿下信我,我真的不知道私礦一事……”
聲音漸漸遠去。
楚殷看向周身冷冽的婦人,笑道:“火藥之事已了,朕倒來了興緻,想與姑姑說說另一件事。”
楚雅心頭一跳,擰眉看他:“陛下想說什麼?”
青年眉眼極冷,嗓音清冽而沉穩:“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姑姑不妨說一說,前朝是如何取我大燕,又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楚雅冷笑,原來打的這個主意。
她高聲道:“自然是溫賊借着父皇外出祈福的機會,暗中聯合山匪偷襲行宮,殘忍殺害父皇,謀我大燕江山。”
“是麼?”
青年斂眸,“可朕聽到的版本,不是這樣的。”
楚雅目光冷淡,下巴微揚,言語間意有所指,緩緩道:“陛下這是,又在哪兒聽了些風言風語?”
“朕還沒說,姑姑便斷定是風言風語,怎麼,心虛?”
楚雅冷哼:“陛下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本宮早就說過,溫氏一族生性奸詐狡猾,陛下留這樣一個禍患在身邊,本宮難免要多憂心一些,如今看來,本宮的憂慮不無道理。溫氏妖媚惑主,逼死後妃,離間你我,如今,還要攪得大燕不得安甯不成?!”
她才說完,底下的大臣們便議論紛紛。
“那溫氏是前朝的珈洛公主,她性子素來刁蠻。”
“珈洛公主的名聲我已有所耳聞,傳聞她善妒多疑,是個心機極重的女人。”
“何止是心機,我家女兒就因在宴席上多看一眼她的驸馬,她便多次派人跟蹤,攪得我家上下不得安甯,簡直是當朝第一妒婦!”
“聽說,景儀宮那位生前也曾多次受她刁難,現下人卻離奇暴斃,難保不是……”
那人沒有說完,其中意味卻人盡皆知。
這是将髒水都潑到了溫稚京身上了。
楚殷神色冷到極緻:“姑姑這一番話,倒是處處為我大燕着想,不過,至于溫氏是如何之人,姑姑也别這麼快蓋棺定論,朕有一個人,想帶給姑姑見一見。”
話音剛落,便有兩名黑衣護衛押着一個人來。
那黑衣護衛是楚殷的死士。
那人神色恍惚,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肉,其中一隻耳朵甚至被削了去,隻留下一個血窟窿。
那暗探被壓住跪下。
青年看向楚雅:“姑姑可認得此人?”
楚雅居高臨下,甚至未曾看地上之人一眼,冷笑一聲:“荒謬,本宮怎會識得此人!”
“姑姑不識得,可您身邊的貼身嬷嬷卻認得。”
曹陸揮動拂塵,高聲道:“将人帶上來!”
不多時,楚雅身邊的貼身嬷嬷便被帶了上來。
楚雅目光如刃。
觸及大長公主的目光,劉嬷嬷瞳孔驟縮,跪伏在地,身子劇烈顫抖。
“姑姑很好奇,她為何還活着,對嗎?”
話音剛落,四下氣氛頓時凝固,秋風卷着枯葉簌簌落下,一股無形的壓迫正逐漸蔓延。
“本宮不知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劉嬷嬷是因病告假,本宮體恤,特意準她離宮養病,陛下此言,莫不是懷疑本宮殺人滅口?”
“滅口?姑姑是做了什麼,朕會懷疑您殺人滅口,滅什麼口?”
楚雅一噎,她深吸一口氣,脖頸上青筋明顯,塗了蔻丹的指甲幾乎嵌入血肉裡。
青年輕道,“朕的人在盛京二十裡的山溝裡,發現了劉嬷嬷,彼時,她正被兩名殺手追殺。”
話音微頓,楚殷看向地上的暗探,“而此人聲稱,接到一封密信,信上說,讓他必要之時取朕性命,寫下密信之人,正是劉嬷嬷。”
楚雅看向劉嬷嬷,深吸一口氣,正要發作。
青年卻又一次打斷她的話:“姑姑莫不是要說,劉嬷嬷背着您,偷偷找了暗探來打探朕的情況,必要時殺朕?”
“事實便是如此,本宮乏了,沒功夫陪陛下在此胡鬧,今日祈福到此為止。”
楚雅臉色全然冷了下來,拂袖欲走。
忽然,一群禁軍湧來,将大佛寺團團包圍!
“楚殷!”楚雅蓦地轉身,目光犀利,死死瞪着上方的青年帝王。
“姑姑急着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