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主教登壇告禱,兩名司祭随行,唱詩班齊聲合唱。
到底哪個是跟他們去執行任務的技術神甫呢?葉英望着被巨大鬥篷遮蓋住臉,隻露出幾縷黑發和一丁點兒蒼白尖下巴的身影,隻想罵街:真、的、是、好、難、猜、呢。
有的人就算披了聖潔神父的皮,也蓋不住骨子裡的陰濕男鬼味兒。
在葉英眼裡,連帶着教堂尖頂下向上升騰的白色熏香,都一時間風雨如晦,鬼影憧憧起來。
儀式還未結束,突然有帶了半條機械腿的老人跪拜在神壇之下,他看起來有點緊張,又有點癫狂:“大人,我有罪。我要向您告解,以求主的寬恕。神父說拿錢買贖罪券死後就能在亞空間煉獄中少受神罰,可是我,我拿不出那麼多錢。”
“是老彼得,他是個幾十年的好士兵,”代文用隻有葉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頓了頓,才補充到,“他的妻子得了治不好的重病,在床上癱了很長時間,很痛苦,有一天突然就不明不白死了。”
“是團裡的軍醫去驗的屍。你知道的,一起訓練過的戰友是真正血肉相連的關系,可以為了對方承擔巨大的後果。何況對軍人來說,有的時候死亡意味着解脫。”
“如果我也有那樣的一天,”代文悄悄扯了扯葉英的衣角,“我願意把一切都交給你抉擇,我的朋友。不管你是讓我生或者死,我都隻有感恩,絕無怨言。”
葉英撓撓她的手心:“什麼樣的一天?你也想做我老婆?”
代文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發現台上的鬥篷小鬼注意到她們倆的小動作,向這邊頻頻張望,葉英老實了一點,嘴上并不服軟:“知道了,老婆。”
到時候還不是任我拿捏,:)。
教堂裡地位最高的神職人員——蘇菲主教看了帶着金質念珠的司祭約德一眼,她是個嚴厲的老太太,今日不過是日常巡視,順便送自己的弟子一程。
她一直知道教會的某些地方腐敗成性,但她現在還不打算在信徒面前給約德神父難堪。
“【天主不願意罪人死亡,而願意他回頭和生活。】主是仁慈的,去苦修,行善,參與義戰,哪怕沒有銀币叮當落箱,主也會寬恕你的靈魂升出煉獄。”蘇菲主教的語氣并不激烈,或者換句話說,她往往隻對那些真正的罪人嚴厲。
老人被她平和的語氣安撫下來,又喃喃道:“我年紀大了,打不了仗了,也時日無多,沒辦法再為教會做些什麼。我向主祈禱,我聽到主說,他感受到了我的虔誠,因此決定減輕我的罪責,甚至讓我死去的妻子也升入天堂。”
“聽誰說的?你怎會這麼想?”作為帝國赫赫有名的經院哲學家,蘇菲主教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勁,“因信稱義,那是反叛教會才有的想法!”
面對這個滿臉風霜的苦命人,主教還是耐下心為他解釋:“克制的行為是為了約束我們的情感,而不使之堕入放縱的深淵。不要以為這是一條捷徑,誘餌和陷阱是同時出現的。”
老人的眼神暗淡下來,生活的苦楚造就了他臉上縱橫的皺紋,他卻不知道這種苦楚何時才有盡頭:“我為帝國流了幾十年的血,到底要做到什麼程度呢?我覺得我快撐不下去了。神父還說,主不允許輕生。”
他擡頭望向搖搖欲墜的燭火,一如望向自己行将朽木的人生。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從鬥篷裡伸出來搭在老人的頭頂:“你太瘦了,現在不要想那麼多。你隻是迷途的羔羊,先去吃一頓聖餐,然後到教堂裡來當守門人,從力所能及的事情開始做起,主會寬恕你的。”
蘇菲主教還想再說什麼,但最終隻是默認了這一切。
“謝謝您,大人。”老人像個又被打進去了一點氣的車胎,好歹有了往前走過庸常日子的依靠,他俯身去親吻神父纖塵不染的小羊皮皮靴,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謝謝您,大人。”
這個小插曲過去後,聖歌如常響起。
鬥篷下摘掉藍寶石戒指的年輕神父和拉着軍士長粗壯有力手掌的年輕少尉不約而同地偷偷撇了撇嘴。
“為什麼不按教規處罰約德?把他調到其他教區去當司祭,隻是換一個地方讓他繼續貪污而已。”等其他人都散去後,面對晚餐隻有一張簡樸無酵餅的老師,封爻終于忍不住質問出聲。
“時局亂了,教會的威嚴已經岌岌可危,我不能讓教會再名聲掃地。”蘇菲主教的神情十分疲憊,“我沒辦法在一堵危牆上再踹一腳。”
“真正挽救危牆的辦法是去維修它,老師。正如真正挽救教會的辦法隻有改革。”
“就像忒修斯之船那樣嗎?”蘇菲劃了一個聖号,“【一個與本時代精神聯姻的教會,将會在下一個時代守寡。】”
“讓教會走過一個又一個千年的智慧是對傳統的堅守。”
“封爻,自從家族巨變以來,你也變得不一樣了。這就是你選擇到軍隊裡當一名普通的技術神甫到原因嗎?明明留在中央教廷,你可以做的事情更多。改革也好,保守也罷,你要先站上高位,才能讓衆人聽到你的聲音。”
“和那無關,老師,我也隻是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封爻望着自己尊重的長者,被滿頭銀絲刺痛了眼睛。
我們即将走上不同的道路,我早已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聖王】。
“反叛者教會是什麼?”大家稀稀拉拉走向宿舍的過程中,終于有人忍不住問出聲。
“他們相信人類可以直接和亞空間的神明對話,得到靈能賜福,而無需通過教會。”
“這怎麼可能?亞空間彙合無數人類的極端情緒,普通人哪怕偷窺一眼,也會被靈能亂流攪得精神錯亂吧?”
“直接進入亞空間是瘋子所為,歸根結底,他們也和我們一樣相信靈能是神明賜予的禮物。其他的誰知道呢?不過教會确實腐敗,有些神父慈悲得令人心碎,更多的不過是趴在神明名頭上吸血的蟲豸罷了。”
曾經在亞空間勇敢沖浪的瘋子本人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推開單人宿舍的房門,迫不及待要在通宵後進入被窩大睡一覺。
有另一個人的呼吸。
葉英撥開槍套走近床鋪。
小夜燈“啪嗒”一聲燃起柔軟的橘光,年輕的神父如海妖般趴坐在層層被褥中,他漆黑的長發像海草一樣纏繞住蒼白的身體。
“先把衣服穿上。”葉英嘴上這樣說,眼睛卻一直沒有移開。
“你很愛看這個,不是嗎?”封爻攀上那身冷硬的軍裝,繞過閃亮的肩章,輕輕把嘴唇貼在葉英微微繃起的頸動脈上,“這裡的血流可沒有你表面看上去那麼冷靜。”
由于他起身而散開長發,葉英留意到了封爻胸前兩點金色的光芒:“你還打了釘?膽子真夠大的。”
“黃金,”奇異的香味随着封爻的動作流淌在密閉的空間裡,“乳香和沒藥。”
“我送給你的禮物,”封爻繼續向上親吻她耳根下面的靜脈,然後是冰涼的耳垂,伴随着熱氣的祈求與不滿從耳腔一路鑽到葉英的大腦裡炸開,“請賜予我快樂。”
請賜予我快樂,賜予我洗滌罪惡的力量和在世間行走的方向,【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