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十七個千年，未來的紅衣大主教和未來的帝國首席财務長官在摩迦羅星見了一面。

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隻知道那場談話以書記官對随軍牧師的勸誡作結。

“放下你那從神學院學來的可笑的搶奪侍奉之人寵愛的一套，克制你的嫉妒心，偉大的君主必被賢才環繞。”

但其實書記官還說了這樣一句話：“我還要再觀察觀察她，我不相信神明，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撲翼機在巢頂落下的時候，葉英恍然間覺得這片空間并不屬于摩迦羅。

摩迦羅星最常見的是熾熱的太陽，一望無際的起伏沙丘和時時刻刻在嘴巴裡嚼着帕特草的男男女女。

撲翼機有時候會在巢底扔下廉價蛋白質塊，面無表情的人群就蝗蟲一樣聚集過來争搶，然後是拳頭和悶哼。當地的幫派小頭目會毫不嫌棄地撿起沾滿鮮血的食物，狂熱地呼喊獲勝幫派的名字。

但此時眼前這片巨大的公共浴場甯靜而潔淨，隻有帶着馨香的水汽和悠揚的樂曲。

在沙漠裡建一個大浴場，這些貴族真是深谙行為藝術的精髓。

疑似有點太城市化了。

葉英在奴隸的帶領下往摩迦羅大浴場内部走，正中是一個塞滿整個庭院的正方形池子，然後是健身房，圖書館，花園，桑拿房，冷水池和熱水池，直到進入按摩室，她才見到今日會面的主角——這座龐大巢都城市的總督。

房間裡溫度有點高，灑滿了香料的水汽從牆壁的縫隙裡鑽出來。

總督大人赤身躺在特制的降溫石床上，卷發的奴隸正為他推油。

“唔？我的書記官在外面，你可以和她談。”總督連頭都懶得擡，“這裡太熱了，我有點暈，沒辦法陪你了，姚排長？是姓姚吧？”

蠢豬。

葉英也懶得和他糾纏，點點頭幹脆利落地從一群裸着跪在滾燙石磚上的男女奴隸面前離開。

書記官站在圓形庭院裡，被蒼翠的葡萄藤環繞。四下鳥鳴啾啾，碎金般的陽光從藤蔓的縫隙裡照到她的身上，讓她像是一隻披着金紗的鶴。

她眯着眼睛注視着紅寶石一樣的酒體，姿态閑适又優雅。

如果忽略掉那些讓人火大的回答的話。

“叛軍有多少人？”葉英問。

“不知道。”

“城中平民多少人？”

“不知道。”

葉英深吸一口氣：“那平亂之後能不能供應足夠的糧食？”

“不知道。”

然後仙鶴終于扇了扇她的翅膀，在葉英怒氣值攢滿之前熄滅了一部分怒火：“我才剛剛上任。”

“何況這裡也沒人真正在意這些問題。除了什一稅以外，巢都世界唯一生産出來的産品就是人。每天都有無數人被人造子宮生産出來，每天也都有無數人因為下巢混亂的秩序死去，朝生暮死，譬如蜉蝣。您難道會去統計螞蟻巢裡到底有多少隻螞蟻嗎？叛軍潛入下巢，猶如一滴水融入大海。至于平叛，軍隊裡有線人的，不是嗎？”

“通過線人，你們已經知道叛軍所在，何必為了複核情報又來找一群并不關心此事的人對賬？”

葉英想，這些家夥不懂軍事，不知道情報對軍事行動的重要性。

她忍。

隐忍失敗。

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要把我的名字記在複仇小本子上嗎？”書記官搖搖頭，“總督年紀大了，記不清朝中實權人物龐大的親緣網，可我知道，您是洪濤将軍的妻妹。”

雖然洪濤，也不過是一個憑借平叛迅速崛起的兵痞罷了。

“我想善意提醒您一句，文官系統的賞罰是獨立于軍隊之外的。”

行吧，葉英想，和這些人咬文嚼字還不如回去多模拟幾次作戰。

小氣仙鶴。

“我叫朝露。”葉英驚訝地回頭去看，書記官露出像她名字一樣奇妙的笑，舉杯對葉英示意，“葉少尉，為您即将到來的勝利賀。”

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叛亂平定之後，我隻需要一下午就能把前任三年間堆積的爛賬查幹淨。”

裝貨。

葉英一邊想着剛剛那場徒勞無功的會面，在心裡暗戳戳地從總督罵到書記官，一邊踏上真正用來裝貨的上下巢之間的貨運電梯。

這些天她和盤曼安模拟作戰常常有一種奇妙契合的感覺，往往是一人在某些細則上才剛起了個想法的頭，另一人就可以默契地和對方想法絲毫不差地接着說完。

像是半身找到了她的半身。

唯獨在關于要不要和當地官員協調，把上下巢之間的貨運電梯作為預備隊以外的另一種緊急預案上有沖突。

有些人出拳，全仰賴一往無前的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