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太謙虛了,”朝露用細瘦如竹節的手指把指着自己的槍管撥開,揉了揉發紅的額頭,明明是狼狽的動作,被她做起來卻有種風度翩翩的意味。“何止是談條件?還記得上次我給您的承諾嗎?我算清楚了,巢都一共一千三百五十億八千九百萬人。”
“什麼?”葉英不知道話題為什麼跳躍到這個方向。
“我的意思是,”朝露依然是那副貴族從容的做派,“巢都本來就是帝國用來供應人力的地方,帝國按人口多少從巢都世界抽取勞役代替一部分十一稅,隻要您能确保在這個清楚的數字上繼續輸送服役人員,不多也不少,帝國是不會在意到底是誰坐在總督位置上的。”
你這數字也不清楚啊,到百萬就停了,葉英暗忖。
朝露卻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帝國派來的财務官也隻會統計到這個數量級,再往下的數字毫無意義。”
畢竟我的家族為帝國做了一個千年的财務官,這些流程對我來說如同喝水一樣簡單,朝露在心底暗暗補充道。
下巢和朝露交接的小吏帶着一隊貧民組成的角鬥士出現在朝露視野中,她意識到十分鐘已經過去,要去接着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她向葉英點點頭,以示告别:“我已經展現了我的善意,這是第一份禮物,不久之後您會收到第二份禮物的。”
朝露越過葉英,走到小吏面前清點人數,簽署接收手續。
朝露身上獨有的雅緻熏香味也順着她的衣擺從葉英身側拂過,葉英被她說得心頭一動,若有所思地站定幾秒,想明白了什麼,興緻勃勃地進入電梯貨廂,從那個為代文而死的軍士屍體上扯下“狗牌”。
“是第三份!”葉英叮囑她把屍體送上去,用總督的撲翼機運回基地,也裝模作樣禮貌不少,“把遺體運完就算第二件禮物了,你很擅長把語言變成狡詐的魔法,我期待你的下一份禮物。”
第三份禮物,哈。
葉英颠颠手裡的一把軍人身份确認牌,這些人不會白死的。
她把狗牌放到包裡,走向早就等候許久的撲翼機,還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老代平時對你那麼好,臨到頭卻是為我的養傷儀和掃衛生送了性命。”
高位者施恩如鵝毛,下位者報恩如泉湧,這世界真是稀裡糊塗。
世界糊塗,人也糊塗。
誰能想到爛人也有真心呢?
撲翼機搖搖晃晃在葉英面前垂下速降繩,葉英後背被朝露饒有趣味的目光紮得發麻,她突然想到,盯着她看的這家夥從頭到尾都沒顯出一絲窘相,而且每次見面都讓這家夥狠狠裝了個大的。
我也要裝一個過過瘾!
葉英沒去管速降繩,反而一跺腳,打算用腿部外骨骼的反推力輕松翻上撲翼機,讓沒上過戰場的帝國文官開開眼。
外骨骼沒有反應。
她再跺。
嘶,有點麻了。
外骨骼還是安穩如雞。
朝露沒有笑出聲,但葉英不用轉身也能想象出那雙可惡眯眯眼裡的戲谑,她才想起腿部外骨骼的靈能引擎在之前就損壞了。這下她是在真心實意地懊喪跺腳了,跺完第三次,她窩窩囊囊順着垂下來的速降繩,爬回了撲翼機。
裝狗牌的包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葉英沒有看到狗牌上寫着:“中士謝苗。”
如果看到了,她也不會放在心裡。
死的人那麼多,誰會刻意關注一個普通人的名字?
就像沒有人知道不久前有兩個同名同姓的普通人,從素不相識的遙遠行星相會,對彼此舉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