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暮春多雨,潮氣浸泡校園的每個角落,日光難得一現。
“蘭曉,蘭曉?别睡了。”
“啊?!”睡夢中的蘭曉從書本中擡起頭,揉了揉眼睛,整理幾下微微松散的高馬尾:“怎麼了?”
同桌難掩興奮情緒:“下午戶外體育課,在大操場集合,高二部所有班級。”
隔三差五的陰雨天,時時阻礙戶外體育課的進程,他們已經三個月沒去過戶外大操場了,難得的好天氣,高二部的領導也格外善良。
蘭曉起身跑向後門,走廊上熙熙攘攘基本都是在談論下午的體育課,有的已經決定好請假提前放學,有的在商量活動内容,她越過幾個班級,站定在二班門口,朝裡望了望,鎖定坐在中間位置的人。
沐景晨穿着校園制服端坐在課桌前,在熙攘聒噪的環境下好似一股清流,手裡拿着走珠筆,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麼。
朋友經過身側,坐在他身後的課桌上,一隻手轉着籃球,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寫什麼呢,我看看。”
沐景晨手忙腳亂的收起桌上的白紙,睨了朋友一眼。
朋友嗤之以鼻:“瞧你這小氣勁兒。”随後擡了擡下巴,望向門口:“喏,你的小青梅來了。”
沐景晨看見站在門口的蘭曉,揚起淡淡笑意,将折好的紙放進筆筒裡,不忘警告友人:“别亂動我東西。”
朋友冷嗤一聲,轉着籃球離開:“誰稀罕。”
正午的太陽越發濃烈,蒸幹了地表的水汽,帶走了大部分潮濕,微風和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溫度不涼不熱。
沐景晨和蘭曉來到頂樓露台,他剝了一顆青梅遞給她,靠在護欄邊,側首望向她鼓鼓囊囊的腮幫,微風吹動雲朵,亦吹動她的發。
太陽暫且被雲層遮住,陽光卻不住的想要刺破雲霧。
沐景晨擡手撥了撥她鬓角淩亂的碎發,趁機用食指關節敲了敲她藏在嘴巴裡的青梅。
“煩人。”蘭曉皺了皺眉頭,把核吐到他身上。
沐景晨笑如春風,眉眼彎彎如月,樓頂風大,制服領帶也被風吹起:“找我有事?”
蘭曉口中的酸甜尚未褪去,複又從他口袋裡摸出一顆青梅:“今天下午請假吧,我們早點回去。”
沐景晨不解:“這麼早回去做什麼?”
“你媽媽要生小孩了,去看看。”蘭曉剝開青梅:“張嘴。”
沐景晨乖順的很。
蘭曉對準目标,随手一扔。
“咳咳咳!你輕點,差點卡死我。”沐景晨本不喜歡青梅的酸澀,被蘭曉投喂這麼多次,倒也跟她有了同樣的喜好。
“哎,你說……會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蘭曉靠着護欄。
沐景晨已經有一個弟弟了,然而他爸媽心血來潮又拼了個三胎。
“你覺得呢?”沐景晨笑說:“不如咱倆打個賭?”
蘭曉微微挑眉:“我猜是小妹妹。”
太陽擺脫雲霧,高高懸挂在碧海般的藍天上,陽光灑在她的身後,她擡手遮了遮。
沐景晨盯着她的高馬尾,一隻蝴蝶不知從何處飛來,在微風中翩翩起舞,那是一隻黑色的蝴蝶,悄悄飛到她的肩頭,輕點她的指尖,而後落在她的高馬尾上。
蘭曉感覺到手指有一瞬的異樣,吓得不敢動,汗毛都快要豎起:“沐,沐景晨,我怎麼感覺,有蟲子碰了我一下。”
“别動哦,你頭頂上……”沐景晨故意吓她:“啧,好大的蟲子。”
“你你你……快給我拿下來。”蘭曉僵立在原地。
沐景晨揮了揮手,停歇的黑蝴蝶翩然離去,他忍着笑意:“小蝴蝶~飛走啦。”
蘭曉看向飛走的蝴蝶,試探性的摸了摸發頂,恍然大悟,一把扯過他的制服領帶,像牽小狗一樣牽着他。
“快走!請假去!”
“哎哎,輕點輕點。”
請完假後的兩人直奔醫院,他們來的不早不晚,沐景晨的媽媽剛進手術室,他的父親格外焦慮,在手術室外徘徊不定。
一旁的蘭曉和沐景晨尚在讨論樓頂上的賭約。
“那說好了,輸的人要滿足……”
“怎麼樣?生了嗎?”手術室門口傳來響動,沐景晨的父親正和醫生交流。
蘭曉和沐景晨不約而同的望向手術室,他們隻聽到孕婦大出血、血型稀有、血庫告急幾個字眼,等候在外的其他家屬紛紛湊到跟前。
沐景晨的弟弟已經慌了神,就連自诩淡定的沐景晨也有些慌張,他們不是沒有防備這種情況,甚至在生産前買好了備用血,沒想到還是不夠用,他媽媽的血型是罕見的P型血,比熊貓血還要稀有。
“沐叔叔,我可以獻血。”蘭曉自告奮勇,她的血型和沐景晨的媽媽一樣特殊,這在沐蘭兩家已不是什麼大秘密,或許正因如此緣分,兩家的關系才格外密切。
十七歲的蘭曉進了手術室,進去後,再也沒出來。
時隔很多年,沐景晨仍然記得蘭曉進手術室之前對他說過的話,她笑着對他說:“放心吧,有我呢。”
可是,隻有她一個,怎麼能夠。
隻有她一個,她該有多麼絕望。
手術室的燈亮了許久,室外不止有沐家人,蘭曉的爸媽也來了。
沐景晨望着角落裡的長輩,不知他們在理論些什麼,此刻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被關在了這扇門後,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醫生又出來了,這次不隻有他父親一個人在簽字,簽字的還有蘭曉的父親。
燈,滅了。
母女平安,是蘭曉赢了,是她被迫用了半條命換來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