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太痛了。
蘭曉失去意識前,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失,流進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她越來越難受,心悸頭昏惡心,直到失去感官。
耳邊的滴響聲越來越遠,醫生的交談聲也變得極輕,她隻是想來獻血,他們卻想抽幹她的血,誰能來救救她。
爸爸媽媽,你們快來救我……
幾個月後,春節。
鞭炮聲由遠及近,煙花在窗外綻放,醫院略顯空蕩冷清,阖家歡樂的日子,亦有人在醫院裡忙碌。
天空一片漆黑,炸開的煙花亮比星辰,淩晨兩點多的夜,鞭炮聲都不那麼響烈了。
蘭曉睜開眼睛,緩慢且遲鈍的打量着四周的環境,看到的範圍實在有限,她動了動手腳,近乎用盡了氣力。
門口傳來響動,一個人坐在她床邊的陪護椅上,她擡了擡沉重的眼皮,看清了來人模樣。
沐景晨擰幹熱毛巾,擦了擦她的臉,擦拭的手漸漸停下來,那雙眼睛正與他對望。
這半年多,他幻想過無數次她突然醒來的畫面,想着真的有奇迹,她蘇醒後該對她說什麼,該如何彌補她。
此刻,他什麼話都說不出,甚至不敢再與她對視。
淩晨三點多,醫生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蘭家人相繼趕到。
淩晨四點左右,病房裡幾乎站滿了人,蘭曉躺在病床上很難移動,她掃過每個人的臉,好多人在跟她講話,可是她嗓子太幹,說不出話,連一句想喝水都難以表達。
蘭曉的嘴巴微動,努力地想發出聲音,沐景晨湊到她臉旁,側耳傾聽。
“……滾……”
帶着你的家人,滾的越遠越好,這是蘭曉此刻的心情,她平等的痛恨沐家的每一個人。
沐景晨帶着他的家人滾了,沒過多久,他便又獨自回來,隻是坐在那裡,呆呆的傻傻的凝望着她。
從蘇醒到出院,蘭曉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此時春暖花開,百花争豔,氣溫在合适的水平,春風十裡卷花香,街邊的迎春和玉蘭花開的最盛。
蘭曉坐在車子裡,開了半扇窗,将手探出窗外,柔柔的春風拂過掌心,劫後餘生,她滿心歡喜。
再回到校園,她的功課落下了很多,家人也早早給她辦理了休學,今年的高考與她無緣。
生活仿佛回到了原點,風平浪靜,前路漫漫,她極力避開的沐景晨,是她如今生活上最不該存在的存在。
因為身體虛弱,她每天都要喝很多中藥來調理,不能參與她喜歡的體育活動,吃喝上的忌口也越來越多,甚至每周都要去醫院打針檢查,抽血過多的後遺症也越來越明顯,心悸眩暈貧血,健康離她越來越遠,而這一切都拜沐景晨的家人所賜。
她命大,才死裡逃生。
某天放學,蘭曉照常回到家,想跟爸媽商量轉學的事,她不想再被沐景晨打擾,更不想再和沐家的任何人接觸。
也是這天,她聽到了她這輩子都難以釋懷的對話,目睹了父母對她的背叛和舍棄,那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項目我們會全力支持,就當是對曉曉彌補,曉曉後期還有什麼要求,盡管提出來。”
蘭曉聽到了讨厭的聲音,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書房,書房的門大敞着,毫不避諱家中人。
她聽見爸爸說:“萬幸曉曉已經康複,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終究是我們沐家欠她的,我妻子一直想見見她,隻怕小孩子不願再認她這個阿姨。”
媽媽說:“等曉曉身體再好些,我就帶她去沐家玩玩。”
腳步聲越來越近,蘭曉悄悄躲到長廊拐角處,父母送走沐叔叔,重新回到書房,将房門關上,蘭曉又悄悄來到門口偷聽。
父母不知怎的吵了起來。
“我們就不該再和沐家多牽扯,曉曉知道了,會怎麼看?十七八歲了,她早不是小孩子了。”
媽媽的語氣固然氣憤,爸爸也有幾分不耐:“不和沐家來往,你說的倒輕巧,除了沐家,誰會跟我們簽上百億的項目。”
“錢錢錢,你眼裡就隻有錢!這些錢都是拿女兒的命換來的!”
“正是如此,才不能白白讓沐家撿了便宜,你以為當年沐風為什麼會跟我們套近乎,一個又一個大項目,說簽就簽,眼睛眨都不一下,不就是為了曉曉身上的特殊血型嗎!他老婆萬一有什麼問題,遠水救不了近火,隻有曉曉能救!”
玻璃杯被摔在地上,室内傳來陣陣拍打的響聲,也不知是誰在打誰的耳光。
“你打吧,打死我,我做這麼多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當初簽字的時候你也沒攔着我啊!你以為姓沐的是傻子,我們沒有利用價值,他早就不帶我們玩了!哪裡還有現在的好日子!”父親歇斯底裡的聲音再次被耳光給截斷。
“你!你……她是我們的孩子啊,你怎麼可以……”
“她是我們的孩子,我也心疼,可曉曉這不是沒事嗎?以後我們好好彌補她。”
蘭曉跌跌撞撞的下了樓,書房裡的争吵離她愈來愈遠,她撞到了放學回家的弟弟,推開他跑出家門,無視背後的聲聲呼喚。
她看見站在大門外的沐景晨,他靜望着她,學校的制服有些松垮,他好像瘦了不少。
可這些跟她有什麼關系?
沐景晨是什麼東西,他是殺人兇手的兒子,他是沐家人的黨羽,他們欠她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她差點死了,她差點就死了。
滔天恨意幾乎在一瞬間被點燃,火花炸裂開來,燃燒的越發猛烈。
青春時代的朦胧愛意燒得連渣都不剩,這一刻,她恨身邊的所有人。
她望着沐景晨,她在想,如果他死了,沐家人會不會難過,同樣,弟弟死了,書房裡的那對夫妻,會不會難過?
她死了,才是他們的皆大歡喜。
可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