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烽沒去店裡,而是先去了一趟銀行,查了下他賬戶裡的餘額。
算上他自己攢的,還有沈冰玉剛給他轉的,一共三百多萬。
有一點他沒騙沈冰玉,他跟店裡解約确實需要兩百七十萬,這些錢足夠他解約了,但如果他把錢拿去解約,軍哥那邊的債他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的。
一周的時間,他上哪弄三百萬出來。
沈冰玉以為把他從店裡贖出來他就自由了,但其實纏住他一輩子的,是那筆越滾越大的債,隻要那筆債還不清,他永遠都沒有自由。
就連去當男公關,也是為了還債。
他在銀行門口站了一個多小時,抽了半盒煙,等到手都凍得沒知覺了,他終于轉身進了銀行。
出來的時候他拖着一個大行李箱,裡面裝着三百萬現金。
軍哥隻收現金。
他想要自由,他等了這麼多年,這一次是他離自由最近的一次,他怎麼也不可能放過這次機會。
就是有點對不起沈冰玉。
從他把錢取出來的時候開始,他的大腦都處于一種緊張與興奮相結合的狀态,身上帶着這麼一大筆錢誰都不可能不緊張,一想到自己将要從此無債一身輕,誰都不可能不興奮。
他拖着行李箱到了軍哥一夥人經常待的地方,是一個台球廳,正廳放着四張台球桌,零零散散的人圍着桌子打台球,裡面還有兩個單間,他走進其中一個,看到了屋裡臉熟的五個人。
軍哥坐在電腦桌前打遊戲,剩下的四個人在搓麻将。他一進去,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熟悉的白熾燈,熟悉的煙霧缭繞,熟悉的麻将聲。
屋裡的人見到他進來,都停下了手裡的活看向他,軍哥吆喝了一聲:“來了?來的挺早,我還以為得再給你幾天時間。”
他繞過電腦桌,走到左烽面前歪着脖子看了看他拎着的行李箱:“是來還錢的?還是給自己帶了個棺材啊?”
左烽說:“三百萬,一分不少。”
軍哥打了個手勢,屋裡的人上前把他的行李箱拽了過來,一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的紅票子差點讓人看花了眼。
“點點。”
左烽站在一邊聽着他們數錢,一動不動,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肌肉都僵硬了,白熾燈下灰色的煙霧盤旋在他頭頂,他感覺自己就是一隻被點燃的香煙,他的魂已經随着數錢聲飛走了,留下的是一副行屍走肉般的空殼。
過了不知多久,他們數完了錢,軍哥說話算話,當着他的面拿出了那張已經有些泛黃的借條。
“你撕還是我撕?”
左烽擡起手,手指和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給我吧。”
軍哥把借條給了他,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向門外走去,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再看這幾個人一眼,臨出門前,他聽見軍哥在他身後說了一聲:“走好。”
他攥着借條走到大路上,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身體變輕了一點,長高了一點,他的人生在十五歲被蒙上霜雪,經年冰封,從此刻開始消融。
他是一棵飽經風霜的病樹,盡管其表已經千瘡百孔,但那根木芯始終沒有斷過,他告訴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吧,總有一天春風會奇迹般地将他被壓彎的枝條扶起,他會重見天日。
那天他走出門的時候開始下雪,但是擡頭一看依舊晴空萬裡,那是一場晴天雪,他第一次感覺到陽光的溫度是如此真實。
他把借條撕碎了,随着一陣風起,揮手揚了,一切都像慢放鏡頭下一般,被他揚起的那些碎紙飛舞在空中,鋪天蓋地飄然欲落,宛如一場埋葬生榮死哀的大雪。
他在路上走了很久,眼看着腳邊輕薄如紗的雪慢慢積成棉布一般的厚雪,他漫無目的,好像一隻被栓了很多年的狗,一朝被松開鎖鍊,自己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再後來他聞到空氣中飄來一縷溫暖的香甜,路邊的大嬸吆喝着叫賣烤紅薯,他隔着馬路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用身上剩下的錢買了一個剛出爐的烤紅薯。
烤紅薯隔着塑料袋躺在他手心裡,滾燙得讓人捧不住,他拿袖子墊着,蹲在路邊一邊吹一邊啃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來,小時候媽媽還在的時候,他和小雪都很愛吃這個東西,每天晚上媽媽下班回家都會給他們一人帶一個,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都快忘了這東西是什麼味道。
十九年,他第一次為了哄自己開心,買了一個烤紅薯。
他明明是為了讓自己開心,這紅薯吃着吃着卻越來越鹹,等他回過神來,早已淚流滿面,他的手抖如篩糠,想吃喉嚨卻緊得咽不下去。
他的眼淚流得太兇,把一旁賣紅薯的大嬸都吓了一跳,連忙蹲下來緊張道:“孩子,你這是怎麼了?什麼事兒讓你這麼難受啊?”
左烽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邊流淚邊露出一個笑容:“姐我沒事,我不是難受,我是太高興了。”
大嬸不明所以,還是憂心忡忡地看着他,猶豫問道:“那你還吃烤紅薯不?這玩意得趁熱吃,我再送你倆吧。”
“嗯。”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