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駕駛座的衛隊長顯然迅速捕捉到了這個信息,他轉過頭來問道:“倉鸮先生已經是‘螺旋矩陣’的L3?難以置信,畢竟你看上去如此年輕,似乎不到三十歲。”
“做得久。”倉鸮聽出了他話裡的試探,簡潔地說。
“您為‘螺旋矩陣’服務多久了?”那衛隊長的話音第一次充滿了敬意。
“八年。”
“了不起。我為我之前的态度道歉。”那衛隊長誠懇地遞過來一隻手。
“你對我司的職級和升遷年限非常了解。”倉鸮抱起手臂,看着那隻手,冷冷地說。
“這很正常吧?咱們這種人,誰不向往‘螺旋矩陣’呢?隻不過,将軍對我有知遇之恩。”衛隊長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絲毫不見尴尬。
理查德趕緊岔開話題:“這兩天,礦上鬧得更厲害了?”
“恰恰相反,他們開出的條件大大讓步了。但将軍還是不能答應他們。”衛隊長說。
“為什麼?”倉鸮皺起眉頭,向車窗外看去。除了遠處幾個衣着單薄的工人正在收起線纜,偌大的礦場幾乎見不到什麼人。
“您不了解這些工人,一旦他們認為将軍是可以談判的,就會得寸進尺,礦場的利潤本來就很低,這樣一來,弟兄們吃什麼?”衛隊長意味深長:“如果‘螺旋矩陣’可以跟貝瓦礦業聯盟暗示一下,把礦石的價格往上提一提,我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跟倉鸮打好關系。等他升到L5以上就說得上話了。”理查德故作輕松地說。衛隊長跟着假笑起來。
“用不了那麼久——眼下倉鸮先生就能幫上我們。”衛隊長故意拉長聲調,賣了個關子。
“你想讓我怎麼幫?”倉鸮立刻問道。
“礦工裡頭有個罷工代表是塔赫爾人,這次罷工搞不好就是他挑起來的。以前好像是個獵人,上星期他們兩條破槍守着礦洞,讓好幾個弟兄吃了虧。媽的,這人真有點煽動手段,不是說塔赫爾人隻相信塔赫爾人嗎?”那衛隊長憤憤地說。“要是能把他——”他轉過身來面對着倉鸮,把手放在頸間做了一個割喉的動作,等着倉鸮的反應。
“這種人不在我的任務範圍之内。”倉鸮冷冷地說。
“當然,當然。”衛隊長話鋒一轉:“不過,等您見了将軍之後,也許會改變主意。”
“你說過,這裡頭還有赤紅之盾?這罷工代表也是嗎?”理查德搭話。
“不确定,但非常有可能。将軍這些天被他們搞得心煩意亂,這次晚宴就是要聽聽你們的意見。”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礦場的辦公區深處,在一棟大樓前停下來。“餐廳就在這棟樓上,将軍隻在這裡接待貴客。”衛隊長為他們拉開車門時,這樣介紹道。
巴爾圖靜靜地坐在雜物間的舊床墊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手電筒的把手。金屬外殼已經熱得發燙,他将外套脫下,包裹在這個老舊笨重的手電筒上,房間重新暗了下來,他盯着雜物間的門縫下那條透進來的微光。
走廊上先是傳來腳步聲,然後是輕輕的敲門聲,一個中年女人輕聲說道:“先生,我是這裡的服務員。請問您有需要換洗的衣物嗎?可以把它們交給我。”一個聲音粗聲粗氣地應着,少年猜想這大概是那個叫格魯巴的男人。那服務員就這樣一路把門敲下去,但并不是每個房間都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那腳步聲終于來到雜物間門前,她在門闆上輕輕敲了兩下。随着幾聲金屬碰撞的微響,一把鑰匙從門縫外滑了進來。少年立刻上前,伸手捉住它,心髒怦怦作響。門外的腳步聲和衣物的細細簌簌聲都遠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拿起裹緊了外套的手電筒,輕輕地打開雜物間的門,溜了出去。走廊另一頭遠遠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夾雜着一些斷續的交談聲,這顯然是公共浴室正有人在使用。此時天色已晚,他借着此時走廊窗戶上透過的雪的微光,悄悄溜下樓,寒風已經不再凜冽,隻有雪花還在窗前像羽毛一樣高高飄着。
他摸到了停車棚裡。車隊在白天已經清理過積雪,随時都能開動。少年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摸出鑰匙,按照“流彈”小姐描述的那樣,解鎖了車門,拿着手電筒鑽進車裡。“如果你被發現,我們都會死。”她那時是這麼說的。
但她很聰明,巴爾圖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不管是她迅速判斷出罷工領袖就是自己的父親阿倫泰,還是她昨天當機立斷地安排停水,都讓他感到無比佩服。況且,是她幫助自己找到了父親,因此,少年甚至為自己能幫上她的忙而感到安慰。
等到他終于重新鎖上了車,已是一身冷汗。在他看來這時間漫長得仿佛一個世紀。他悄悄溜回了小樓,把外套重新穿在身上。在上樓之前,少年不着痕迹地将鑰匙悄悄扔到地毯上,用腳輕輕踢了它一下,鑰匙無聲地鑽入地毯與地闆的縫隙。他知道,等他上樓後,這把鑰匙就會重新回到馬裡克的衣袋裡。
巴爾圖走上樓,正遇到從公共浴室鑽出來的尤拉,手上還拿着一個臉盆。尤拉問他:“你去哪了?”
少年鎮定地說:“我去上廁所。”他指指樓下。尤拉嘲笑他道:“手上有燈了,難怪你敢去廁所。我聽說塔赫爾人能和狼單打獨鬥,你居然還會怕黑?可真不像是個塔赫爾人。”
他沒答話,忍受着尤拉語氣中的輕蔑和戲弄,回到了雜物間。少年輕輕掩上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