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陸小川穿好拖鞋下床,問宋佳道,“下午有人進過我的房間嗎?”
宋佳搖頭:“沒有啊,怎麼了。”
視線從骨灰盒上收回,陸小川莫名又想起了剛才那個尤為真實的夢,一時恍神:“沒什麼。”
“沒什麼就出來包餃子!”林佳眉頭豎起,“你都睡了一下午了!”
陸小川做飯手藝還行,但手上功夫實在不堪入目,再加上心裡想着事,包出來的餃子更是一個賽一個的醜,看得宋佳直皺眉頭。
“你這餃子,怕是到鍋裡就得散夥。”
“何止散夥?”林蔭将案闆上雜亂的餃子一個個碼整齊,“至少得是個碎屍萬段。”
姜修笑了起來,動作自然地将他手裡的餃子接了過去,用筷子撥了點肉出來,“餡太多了,少一點更好,然後像我這樣……”
他将手放低,遞到陸小川眼前,然後手指沾了點水,抹在餃子皮上對折一捏,完美的餃子就呈現眼前。
“怎麼樣?”他拿起塊餃子皮,遞給陸小川,“試試?”
陸小川接過,依照姜修的手法包出的餃子終于像模像樣。
林蔭捏着他的餃子,獻寶似的遞給宋佳看:“佳佳姐你看,總算開竅了。”
宋佳看了眼餃子,視線落到姜修身上,但笑不語。
熱騰騰的餃子出鍋時,竟有大半都完好無損,陸小川被一緻推舉為此次晚餐的大功臣,碗裡餃子瞬間堆起小山。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陸小川聽見此起彼伏的談笑聲,時不時應和幾句。
事到如今,他發現比性向更難以啟齒的,是自己愛人已經過世的消息。
他不想大家再為他擔心,于是将秘密和着餃子一起咽下,在衆人面前笑得眉眼彎彎。
可投入湖中的石子,不會因為一時風平浪靜就徹底不存在。
送走大家後,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暗沉的骨灰盒仍靜踞在床頭櫃上,午後發生的一切恍若潮水退去後的殘夢。
可指間緊攥的被角還殘留着宋野橋的氣息,新鮮得像是剛剛留下的烙印,又陳舊得仿佛來自遙遠的往昔。
陸小川将整張臉埋進被褥褶皺裡,任由兩種截然相反的錯覺在鼻腔裡厮殺。
最終,他伸手将骨灰盒再度抱入懷中。
“咔嗒”
盒子與櫃面分離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一張紙條飄落在地。
在彎腰的瞬間,四個遒勁有力的字迹刺入陸小川眼簾:
“别怕,我在。”
筆鋒飛揚跋扈,分明是宋野橋的手筆。
陸小川呼吸一滞,霎時睜大了眼睛,一把将紙條撿了起來,視線飛快地在房間裡逡巡一圈,顫聲喊:“宋野橋?”
四下寂靜,無人回應。
紗簾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縷稀薄的月光。
*
月光照在天台,映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輪廓。
宋雪姿看着那身影,微愣一瞬:“野橋?”
“媽。”宋野橋側身回頭,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見。”
夜風掠過天台,吹動宋雪姿墨藍睡袍的衣角,平日裡盡數挽起的頭發被放下,漏出幾根來不及遮掩的白發。
“野橋?”她落在宋野橋身上的目光有一瞬疑惑恍惚,“我是在做夢嗎?”
“對啊。”宋野橋斜靠着欄杆邊上,額前碎發被夜風吹得揚起,身後冷夜無邊,而他臉上的表情比冬夜更冷,“看到我,母親不開心嗎?”
“我已經很久沒夢見過你了。”宋雪姿回望着他,神情有些懷念,“上次夢見你,你才十五歲。”
宋野橋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您還會夢見我?”
“當然了,小時候的你多乖呀。”宋雪姿走過來,靠在他旁邊,二人一同依着欄杆,和寒夜融為一體,“可是自從那件事後,我們已經很久沒好好說過話了。”
“我以為你不想和我說話呢。”
“怎麼會呢?你畢竟也是我一手養大的。”
“可你愛我嗎?母親?”
回答他的,是和夜風一樣冰冷的沉默。
“我早該知道的。”宋野橋低笑了聲,聲音幹啞,“我今天來找你,也不是來說這些的?”
“分手的事?”
“真的和你有關?”宋野橋看着她風輕雲淡的神情,嗤笑一聲,“我以為你不屑管我的事呢。”
“本不想管的,”白皙的指尖在眼角的細紋上拂過,“可年紀大了,又忍不住操心。”
“操心什麼呢?宋氏的聲譽?還是……”
“單純放心不下你罷了。” 她擡手将一縷碎發别到耳後,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比平日柔和許多,“就算沒有血緣關系,二十年的母子情分也不是假的,我知道你心裡怨我,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隻要你姓宋,宋氏都有你的一席之地,這麼多年,何止你心裡怨,公司那群老狐狸心裡也不平衡,他們巴不得你行差踏錯,你怎麼能主動把柄自己送到他們手中?”
欄杆在宋野橋掌下發出悶響,他低吼道:“這些我都不在乎!”
“那是現在的你不在乎?以後呢?等你七老八十膝下無子的時候,還能不在乎嗎?”她的聲音突然哽住,像是被夜風嗆了一下,“我年輕的時候也留過學,見過的同性戀人不知其數,國外同性成婚合理合法,可到如今,還能白頭厮守的也不過一二,更何況國内。”
“有些選擇,不是用‘值不值得’來衡量的。”杆上的薄雪沾濕袖口,涼意滲進皮膚,宋野橋的聲音裡含着怨恨與無奈,“每個人的一生,都會做出數不勝數的選擇,并不一定此對彼錯,就像七歲那年,如果我乖乖待在教室,就不會知道西山的日落,也可以美得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