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醫院的病房裡,時間仿佛凝滞了一般,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氣味,窗外的風輕輕吹拂着白色的窗簾。已經一個月了,春梅依舊沉睡,病房裡靜悄悄的,隻有輕微的呼吸聲和偶爾翻動病曆的聲音。
林慶堂一家人和寬美都曾輪流守在她身旁,他們每次來看她,都會低聲呼喚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在某一刻奇迹般地睜開雙眼。
阿撿是唯一每天都守在醫院的人。她是宮本家的傭人,卻因宮本的命令留在這裡照顧春梅,似乎是為了彌補什麼。每天,她都會耐心地幫春梅擦拭身體、按摩四肢,以防止她的肌肉萎縮,也會在窗邊念一些報紙上的新聞,盡管她不确定春梅是否能聽到。
這一日,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床上,落在春梅蒼白的臉上,微微浮動的睫毛在光影間投下淡淡的陰影。阿撿正細心地為她整理被子,忽然——
春梅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阿撿的心猛地一跳,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屏住呼吸,睜大雙眼,死死盯着春梅的手。
片刻後,春梅的手指又輕輕顫動了一下,接着,她的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正從漫長的黑暗中掙脫。
“小姐!小姐!”阿撿激動地喊道,聲音裡帶着抑制不住的驚喜。她連忙上前,握住春梅的手,輕輕搖晃,“小姐,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春梅的眼皮顫抖了幾下,終于,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她的視線一片模糊,頭腦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她努力聚焦眼前的景象,喉嚨幹澀得厲害,費了好大勁才輕輕地吐出一個微弱的聲音:“……你是誰?”
“小姐!你終于醒了!”阿撿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激動得站起身,急忙去找醫生,然後手忙腳亂地撥通電話通知林慶堂一家。
——
宮本剛到醫院時,剛好撞見阿撿急匆匆地跑出去。他皺了皺眉,心裡隐約有些不安,随即快步走進病房。
屋内,春梅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眼神還有些迷茫,顯然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她側過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宮本,眼中浮現出一絲困惑。
宮本剛踏進病房,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春梅身上。她依舊虛弱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纖細的手腕搭在被子外,似乎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但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上,一抹熟悉的色彩讓宮本的心狠狠一震。
那是一個淡黃色的平安禦守,舊舊的,邊緣有些磨損,卻被人珍視地挂在脖子上。
宮本的瞳孔微微收縮,腳步倏地頓住,呼吸也随之一窒。
——這個禦守,他記得。
六年前,在台灣的溪邊,一個十二歲的女孩把一個紅色香火袋,鄭重地交到他的手裡,眼神認真又純粹地說:“這個……給你。是阿母為我求的,很靈驗噢,會保你平安。”
他依然記得那個午後,陽光透過樹影灑落在溪水上,女孩的笑容像風一樣清澈,透着孩童的天真與善意。她的聲音輕快卻堅定,像是在交付一個小小的承諾。而他,也在那一刻,将自己的平安禦守解下,遞給了她。
——原來,是她。
宮本站在原地,心跳有些失控。
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曾經站在溪邊笑着和他交換護身符的女孩,會在多年後,以這樣一副脆弱的模樣出現在他眼前。
他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凝視着她,内心五味雜陳。
不隻是巧合……
宮本知道,世間的重逢本就充滿變數,但這次不同。她竟然一直戴着那個護身符,說明她并沒有遺忘過去。可笑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個從前看似随意的交換,對他而言竟然也從未真正消散。
當年的她是個天真的孩子,而如今的她,卻經曆了太多苦難。想到她這一個月來都在昏迷,與死神擦肩而過,他的心忽然揪緊了一下,像是被什麼狠狠拽住,隐隐作痛。
是他害她昏迷的。
這個認知讓宮本的心底泛起了一絲煩躁。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像是某種本該屬于他的東西被剝奪了,卻又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春梅微微側過頭,看向了他,眼神裡帶着些許迷茫:“是你……?”
她的嗓音微弱而沙啞,像是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裡掙脫出來。
宮本盯着她看了很久,終于緩緩開口:“……沒什麼。”他的嗓音低沉,夾雜着一絲克制的情緒,嘴角勉強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你醒來就好。”
——
病房的門被匆匆推開,林慶堂、林陳文櫻、林俊彥、寬美等人幾乎是急匆匆地湧了進來。
當他們看到病床上倚在病床上已經清醒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春梅!”
林陳文櫻率先反應過來,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她幾乎是撲到床邊,雙手顫抖着握住春梅的手,仿佛要确認她是真的醒了,而不是自己在做夢。
“你終于醒了……”她的聲音因哭泣而哽咽,帶着壓抑了整整一個月的悲痛和擔憂。
林慶堂和林俊彥站在她身後,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泛着淚光,整個人卻像是被什麼鎮住了一般,一動不動。林慶堂努力維持着身為醫生的冷靜,想要仔細觀察春梅的狀态,但那雙微微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他内心的激動和不安。
寬美沖到病床邊,緊緊握住春梅的手,淚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帶着一股委屈、驚喜,還有深深的害怕。
“你這個傻瓜!吓死我了!”
她的聲音哽咽,嘴巴一張一合,似乎還有好多話想說,卻被哽在喉嚨裡,隻能化作更多的淚水。
春梅看着眼前哭成淚人的家人和朋友,心中一陣溫暖,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濕潤了。她的嗓子幹得厲害,說話依舊費力,但還是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嗓音嘶啞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