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沒有那麼完整、完滿的健康家庭,可他們還有那麼多的依靠。
阿旻的父母去内地打工了,家裡有爺爺奶奶,還有個小弟弟;于子燃雖然沒有父親,母親在螺絲廠工作,但他和母親還是有一個溫馨的小家,母親也很支持他的一切。
他們都有自己的港灣,和紀歲甯不一樣。
所以他們可以不把自己圈在S市,不把自己圈在紀歲甯身後,不把倉庫、工作當作人生的所有,也可以去社交,可以走出去。
可紀歲甯隻有這些了。
身邊那些一起工作的最多隻能算是夥伴,稱得上“朋友”的,除了阿旻和于子燃,沒有其他人選。
妹妹年紀小,她總把哥哥的沉默寡言看做冷淡,把他整日整日埋頭在工作裡面看做一種局限,她希望哥哥可以不圈住自己,可以往外走。
在她眼裡,聶聽可能就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可以打破陳規的人。
她感覺到街上那個領她去便利店的年輕男人不太一樣,他不是這裡的人——不止是祖籍地域,很多地方都和他們不一樣。
可是她不知道,不是紀歲甯不想走遠點,是他不能,殘缺的家庭像枷鎖一樣鉗住了他,也許陰暗的角落才能容得下這樣的人,連親爸親媽都會丢下的人。
他不想讓紀歡歡被人說沒爸媽的小孩,不想别人笑她沒人愛。紀歲甯對家庭所有的愛都寄托到了紀歡歡身上。
所以他努力工作,努力賺錢,日複一日的這麼活着,雖然乏味,但久了也就麻木了,他不需要自己的生活裡突然闖進來什麼驚喜,不需要誰來讓他的日子更熱鬧。
隻有這樣,他能麻痹自己。
他有妹妹,他身上有責任。
淩晨,待到家裡可以聽見窗外蟲鳴,紀歲甯在工作的群裡發起了通話。
這個點沒有睡的占大多數,于子燃第一個進入通話。
“紀爺,咋回事?”
紀歲甯應:“等人多點我說個事。”
沒過多久,群裡一半以上的人都進來了,紀歲甯看了看,阿旻沒來,可能已經睡了。
“咱們先說吧,明早你們跟那幾個睡了的再說一下。”紀歲甯壓低音量,沉寂的夜裡,他的聲音有些突出,“前兩天我跟阿旻和魚子去市裡見了小豹一面,事情不算嚴重,但需要我們分擔。”
“他們的人在那邊被查了,已經擺平,但想拖我們一腿,開口五十萬。”
通話裡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紀歲甯道:“五十萬我們平攤,相當于這次貨白送。”
“紀爺……我……”
一夥人中,那個紅色卷毛的麥克風标識跳動着。
紀歲甯沒有說話,他已經猜到了,認命般繼續聽他說。
“最近生意實在是太差了,家裡生計實在是……紀爺,我退出吧。”
“你開什麼玩笑?”
聽筒裡,于子燃突然開口,他的語氣一下子重了很多。
“紀爺辛辛苦苦帶着我們賺錢,不就是這幾個月生意不太好嗎?你這時候就想着卷鋪走人了?有沒有良心?”
那人息氣,愧然道:“紀爺,你知道我家情況實在是……已經有人給我介紹去螺絲廠打工了,抱歉。”
于子燃忍住沒再開口罵他,十幾個人的通話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紀歲甯開口答複。
他在十幾個靜止的麥克風标識裡,終于開口,嗓音低啞。
“好。”
安靜片刻,他又問:“還有嗎?”
“……”
“還有誰想退出的,現在出去直接退群。”
于子燃:“紀爺……”
十來個人的通話,斷斷續續的有人退出去,他靜靜的看着手機屏幕裡不斷減少的人數,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年來,生意屢次失意。
紀歲甯并不怪罪于他們,一開始被坑大家還能一起承擔,為了維持生計,他不得不盡快去處理滞銷的貨,越是心急越是處理不好。
他時常想,是他的問題。
到最後,群裡算上他自己隻剩下七個人,還有三個是已經睡了沒有進入通話的。
紀歲甯在群裡發了幾條信息。
【shimmer:留下的要湊五十萬給小豹那邊。
shimmer:想退就退,不用跟我說了。
shimmer:還沒找到新工作的也可以留着我聯系方式,有機會我介紹過去。】
發完信息後他熄了手機,黑暗中坐在窗前,神色略凝重。
他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竟然會這樣爛尾。
電話鈴響,扣在床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聯系人“魚子”。
他接通後,對面幾乎是吼着跟他說話,他一下子拿遠了手機。
“你瘋了啊!你就這麼解散啦?!”
于子燃恨不得現在就沖到他家樓下,他根本不明白紀歲甯為什麼要這麼做。
紀歲甯調小了音量,音調毫無波瀾:“你吼我幹什麼?”
“五十萬啊!!紀歲甯我知道你有存款,但是你一個人把責任全攬了,紀歡歡怎麼辦?你倆不用生活嗎?她不用學費嗎?你做決定想清楚了沒有?!”
“你想退的話,也可以退。”
“傻逼嗎你?!”于子燃聽到他鎮定的說出這種話,沒忍住火冒三丈,“你怎麼說話的?你把我當朋友了嗎??”
電話那頭的男人不再說話,隻能聽見淺淺的呼吸聲。
于子燃扶着額頭,額角突突直跳。
許久,于子燃再次開口:“紀歲甯,……”
“對不起。”
他聽到紀歲甯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