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澄河水在奔騰。
這不是個好兆頭。
厲仲膺舔掉鼻尖掉下來的水珠,心裡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
他傷得不輕不重,眼鏡摔壞了,左手小臂擦掉一層皮,右手手腕處扭傷後鼓得快同手肘一般粗細,兩條腿也克制不住地輕微打顫,倒不是餓,隻是冷。
他被困在日月峰上已經近三個小時,十一點多上山,現在正是衆人熟睡的時候,沒人會想到暴雨如注的夏夜裡會有人孤身一人上山,一腳踏空摔得昏天暗地後徹底走失在山裡。
手機弄丢前他給羅威發過一條告知去向的消息,現在隻能寄希望這個不靠譜的兄弟通宵打遊戲的間歇看一眼手機,找人來營救他。
他開始覺得熱了。
厲仲膺下意識拉開薄外套的拉鍊,忽而又驚醒,将拉鍊重新拉緊。
這要是真死在日月峰上,最先坑死的一定是羅威——羅家與厲家要結怨,羅威在朝日山前建的那座山水莊園也要徹底垮樁。
厲仲膺的意識有些恍惚了,恍惚中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張了張嘴,出不了聲,用最後一點力氣向聲音來源扔了塊石頭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候他還在山上。
身上暖和不少。
他裹着一件雨披,被安放在一處山洞,山洞裡燃着一處火堆,火光對面隐約是個年輕男人,正低頭靠着牆手裡在忙活什麼。
人一暖和,原先驚恐中忘記的饑餓就湧了上來,厲仲膺咳嗽了一聲。
那年輕男人聽見了便起身,繞過火堆走到他跟前,一張年輕英氣的面龐就出現在他面前,厲仲膺望着那面孔一怔,那人走近兩步,厲仲膺才又覺得面熟,應當是在羅威的工地裡做事的,但一時想不起任何名字,隻含糊掉姓名問道:“是你救了我,你叫什麼?”
“明越。”
是他。
厲仲膺有點印象了。他還沒成年,不羅威工地上的正式工,隻能在他工地上做點零活,但是他不佝背,看起來比工地裡一般男人還高些,厲仲膺那時雖然離得遠,因此還是多看他一眼,羅威便順着介紹了兩句。但不是什麼好話,說他可憐也可憐,父母亡故得早,磚房也在早年裡一場洪水沖垮了,後來自己學着蓋了泥房子勉強住着,又說他也可鄙,家裡窮得一塌糊塗還要撿個腦袋不正常的小女人做小夫妻。也虧得是沒生孩子,不然小孩跟着倒黴。
厲仲膺又擡頭看了一眼上方的眉眼,随口問道:“月亮的月?”
“超越。”
厲仲膺“唔”了一聲,“什麼時候能下山?”
“天亮,雨停。”
“雨什麼時候能停?”
男人不說話,似乎對他的問題有些無語。
問完自己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些糊塗,轉而道:“我餓了。”
明越轉身便走。
厲仲膺皺起眉頭,但好不容易暖和過來的身子讓他不想動彈,叫人也餓得不想出聲,他心裡正煩躁,卻見年輕人直接走出了山洞,走進雨幕裡。
又過了很久,厲仲膺感覺自己已經餓得麻木,才見明越渾身濕透着走進來,一根細長的樹枝上串着幾個蘑菇。他把蘑菇往火邊上一搭,又自己把衣服脫了,又靠近火堆。
厲仲膺的眼睛隻從明越身上掃過一眼,感慨了一聲山裡養出來的腱子肉,立馬又将目光放到了蘑菇上。
烤的蘑菇很快熟了,明越仿佛不怕燙,面無波瀾地拿過樹枝簽遞給他。
餓極了什麼都覺得香。
但厲仲膺忍着餓不急着接,問:“這蘑菇安全嗎?”
明越便将簽子向自己的方向收了些,伸手取下一顆蘑菇撕成兩半,小的那半邊遞到自己嘴邊時終于吹了吹才吃進肚裡。
剩下半邊重新遞給了厲仲膺。
餘下幾顆但凡是長得不一樣的,明越都先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才給他。
厲仲膺生出些自己當了皇帝有人給他試毒的錯覺,不過是認可了明越做事的方法,正要許諾他出去後有重謝,卻看明越已經站起身來走到洞口了。
身體裡外都回了暖,厲仲膺總算有力氣從地上起來,走到明越身後看着雨簾,“天要亮了。”
明越回頭看他:“你能走了?”
厲仲膺一點頭,但不願多動彈:“不是說等雨停再走?”
“這雨太大,我要回家修屋頂。”明越簡單解釋了一句,又說,“你不和我走也可以,就在這等其他人過來。我下山碰到人也會和羅老闆他們說明你在這。”
話說的有條有理,厲仲膺可真切記得自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時的絕望,無論如何也不敢一個人在這裡等第二波救援。他一咬牙:“我跟你走。”
明越這才正眼盯了他一會,半晌下巴一點,繞過他先将火堆滅了。厲仲膺抱着手臂從他的側臉看到身段,見他再拿起地上方才抖落的雨披遞給自己,又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棍子遞過來,“跟着我的腳印走,不确定就拿它探路。”
噼啪的大雨點劈頭蓋臉砸下來,厲仲膺差點沒跟上明越開頭那幾步。明越也完全不等他,本來就長的一雙腿步子邁得生風,厲仲膺追得狼狽,又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