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越在前頭走得快,雨大風急,沒聽見後頭的動靜,厲仲膺喊了他兩聲也被風吹林的哨音蓋了過去,他又急又氣,一雙手裹着爛泥枯葉總算把自己撐了起來,站起來找腳印時才終于見明越原路回來找他。
他還沒來得及埋怨,竟聽明越先擠着眉頭開口:“你太慢了。”
這四個字說得他火大。
他知道羅威請人在這個時間這個天氣來找他,肯定是許諾了不少好處,既然拿了錢,那就得有個辦事态度,作出這一幅嫌自己礙事的架子——但厲仲膺還沒被氣憤沖昏頭腦,這荒郊野外暴雨如注的時分,萬一将這年輕的山裡男人惹火了,死都不知道埋骨地。
厲仲膺說,“你太快了。”
明越沒聽見,提高了些聲音,“走吧。”
“我說,你走太快了!”厲仲膺幾乎是吼出來的,總算蓋過了風聲,“我跟不上!”
明越這回明白了,眼神裡閃過一絲什麼情緒,點了點頭,再出發時總算放慢些步子,時不時還回頭看一眼他跟沒跟上。即便如此,厲仲膺還是走得十分狼狽,即便明越扶了他幾次,仍然又摔了三跤。
更糟糕的事,走着走着,天又黑了。
厲仲膺裹緊了身上的雨披,“雨還會更大?”
“說不準。”明越擡頭看了眼天,帶他走到一處坡壁,“從這上去有個平台,從平台上了大路就好下山了。”
這話說得輕巧,但厲仲膺見這已經快垂直的坡壁望都望不到頭,何況雨大濕滑,無一處着力點。
明越也明白這個道理,他伸手在泥濘的山壁上壓過幾下,總算找到處還算堅硬的地方,脫掉衣服系在腰間,蹲下身:“這裡就三米不到,你踩我肩膀上去。”
“踩?”厲仲膺沒動作,“我踩着你還起得來嗎?”
明越仍然垂頭扶着山壁:“試試。”
厲仲膺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這雙價格昂貴的球鞋已經被水徹底泡發,又被山路中的泥巴裹得已看不出顔色,這樣一雙鞋踩在人身上……雖然厲仲膺自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對一個來救自己的人來說,這也怪糟踐人的。
明越等了一會沒動靜,隻得回頭看着他,指導道:“你扶着山壁踩我,我慢慢往上起來,你慢慢往上扶着,不會摔。夠得到上面了就和我說一聲,我用力送你一下。”
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厲仲膺盡量忽視掉雙臂上的痛苦,依言踩在年輕人的肩背,低頭看見他眉頭皺得死緊,嘴唇也極用力地咬得白中透出血絲,但一聲不吭,硬是一點點擡起來身體。
明越說得不錯,他已經看到坡壁上一個小小的青石闆台了,青石闆台外沿還有破舊的欄杆。厲仲膺不敢相信那些不知哪年建成的朽脆欄杆,雙手摸着地闆,叫了聲“夠着了”,隻感覺踩着的人猛地向上一頂,他也急忙向台子撲上去,終于落到了堅實的地闆上。
厲仲膺松了口氣,轉過頭去看下面的明越,看着自己越見可憐的腫脹右手,猶豫道:“我拉你上來?”
明越沖他揮了揮手,隻道“躲遠些”,便手腳并用着不知怎麼已攀了上來。
因着前前後後的用力,年輕人此刻的胸膛猛烈起伏着,肩上的鞋印和泥漬還留着。但他并不在意,擦也不擦,隻一骨碌站起身來,“走。”
平台到大路上的路隻沖毀了一半,比先前在樹林裡穿行的路好走不少,二人剛走上大路一會,便和另一撥來尋他的人們碰上了。
“哎喲厲老闆!這回可找着您了!”來人領頭的又驚又喜,趕緊将手上的傘叫人給他撐過去,“我趕緊給羅老闆去個電話,告訴他人找着了。”
厲仲膺心下也是徹底放松下來,接了羅威的電話報了平安,才想起來看一眼明越,但人已經不見了。
“他人呢?”
來人還在給他遞毛巾,聞言有些懵:“誰?”
“明越。”厲仲膺接過毛巾随手擦了臉和頭發,“剛才和我一起出來的。”
“這麼大雨,他家就一個小老婆在家,估計是怕房頂塌了急着回去看老婆——”
有個年輕的聲音插嘴,“二叔,明越都說過了,明心是他妹妹。”
“也就你們年輕人信這種鬼話。”二叔尋得了厲仲膺,心下愉快得已掏出根煙來叼着,神情也猥瑣起來:“誰家妹妹大晚上發出那種聲音,動不動還又咬又打的……”
“二叔!”
厲仲膺看向那個替他撐傘的年輕男子,“你和明越很熟?”
“小時候老一起玩的。”年輕男子憨厚的臉上帶了些愁容,“厲老闆,明越嘴笨了些,但不是那種人。”
厲仲膺沒說話。
年輕男子又頓了頓,小聲道:“厲老闆,待會我們幫您送回羅老闆那裡,您能不能和羅老闆說一聲是明越找着您的?”
“怎麼?”
“羅老闆說了,誰把您帶回來,尋人費能拿五倍。我二叔肯定不會說明越的事……”
厲仲膺無不可地點點頭。
五倍。
他居然都不要了,就惦記着那破屋頂,該塌的早也會塌了,怎麼就在乎這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