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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厲仲膺面色始終陰沉,手機和電腦更是一時未停過。待下了飛機,他反而做出一副笑模樣,與西山礦區的負責人簡單一握手,片刻不停地趕去事發地。
銀沙市山川縱橫土地貧瘠,人口少,地震源更在人口聚居區之外的沙地,幾乎所有的人口傷亡都集中在礦區。西山礦區是離市區最遠、地震源最近的一處,車行在路上甚至還能感覺到餘震帶來的晃動。
明越已經盡量開得平穩,但前車心急如焚,他要跟車務必跟着提速,等明越終于停好車,厲仲膺已面白如紙。明越猶豫片刻,為他打開車門時向他伸出一隻手。
厲仲膺的大腦與胃裡正齊齊天旋地轉翻江倒海,再多一秒就會嘔吐出來。但此刻他不能失态,他死死握住明越有力的小臂,兩條腿終于依次平穩地落到地上。
出乎他的意料,明越的手始終沒有收回去。春寒料峭的黃昏時分,厲仲膺必須依靠手下滾燙跳動着青筋的皮肉,方能不被人看出破綻地邁出每一步。
甘湧省領導的會議、礦區中高層的談話、二十四小時滿額救援的行動、輿情監督……連軸轉了72小時,在天氣預報中的傾盆暴雨之前,死亡人數終于停在3人。後續的撫恤工作與複工工作有條不紊地布置下去後,已經是第八天的淩晨。
結束線上會議,厲仲膺揉了揉眼睛,“明越,去機場。”
旁邊的礦區負責人很是驚訝,勸他好歹睡幾個小時等天亮了再出發。這些天厲仲膺在省會和銀沙來回跑,各個礦區也都跑了個遍,臉上瘦得隻剩一層皮,加上眼睛裡的紅絲和眼下的青黑,看上去都有些駭人。
明越比厲仲膺還是輕松不少,每天能抽空休息幾個小時,見厲仲膺堅持要立即出發,明越沒有猶豫,跟在他身後走了。
盤山路上暴雨如注,明越隐隐有些不安,哪怕厲仲膺催促他再快些,他也穩穩地卡住時速。又是一個急彎,正要走出盲區前忽然對面遠光燈大閃,徑直向他們沖來!明越神情一凜,急打方向将車頭避過,一陣撞擊,右後方的車門已經變形。
後視鏡裡,厲仲膺面色更慘白,但更可怕的是,後方還有一輛大車正加速趕來。
明越來不及多想,重新發動車輛,沒等事故車反應過來,便向山下沖去。暴雨天的山路濕滑,明越見與後車甩開了一些距離,便想稍稍降低車速,卻發現刹車失靈!前車撞擊、後車急追、刹車失靈……這一連串的事情标志着什麼已無需多言,明越當下做了決定。
“厲總,摘掉眼鏡,準備跳車。”
“什麼?”
“摘掉眼鏡,就下個轉彎,快!”
好在厲仲膺似乎也明白了事态緊急迅速摘掉眼鏡放進兜裡,人也坐到了左側。車子右方逼近山壁,傳來巨響的同時車速稍降,進入下一個急彎盲區——“抱頭!跳!”
疼痛。
下一秒,厲仲膺隻感覺自己又被明越扛到肩上,向下跑了幾十步,徑直向下再跳去!
厲仲膺大驚:“那是懸崖!”
……
一聲悶響,落地了。
厲仲膺在疼痛中勉強睜開眼,意外自己竟然還沒死。
他摸索着從兜裡拿出眼鏡,鏡腿已經骨折,好在鏡片還完整地嵌在鏡框裡,能夠使用。
他在一個……凹向岩壁的土洞裡,洞外有一些嫩草被踩踏的痕迹,明越不見了。明越的外套倒是留在自己身上,身邊還放着一塊牛肉幹。
在礦區那些人要留他吃飯時他沒胃口,這時候他又覺得饑腸辘辘了。
厲仲膺苦笑一聲,強忍住撕開牛肉幹包裝的欲望,用伸出手到外面先接了捧雨水解渴。
日月峰出事後,厲仲膺戴上了有定位功能的手表,然而他不敢賭這定位功能是救星還是催命符,将這枚手表扔下了崖底。
沒過多久,明越回來了。
見他醒來,明越松了口氣,将一兜果子放到地上,“雨太大了,沒找到其他東西,先将就吃點吧。”
明越的外套給了他,裡頭的短袖兜了野果子,現在又是光着上半身。厲仲膺幾乎是立即便想起他與明越的第一次見面。
但在當時,見到了明越就代表了獲救。而現在,他與明越都生死未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