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不擅長花言巧語,至少在你善于吸引女孩這一點上,我說的完全是實話。因為,你要是沒有什麼特殊的魅力,怎麼能讓我神魂颠倒呢?”話語落下,我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一瞬。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微風也停下了它的輕撫。
不知何時起,我們兩個人都像被無形的力量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我側過身,試圖觀察他的表情,卻實在沒有勇氣和他對視。
他身材高大,至少超過185厘米,我的視線恰好與他的脖頸平齊。我注意到他的喉結上下顫動了一下,難道他也在緊張嗎?
“佐伊——”他的聲音低得幾乎難以聽見,卻帶着某種魔力,直直鑽進我的耳中。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目光與他交彙。
我敢發誓,他此刻的表情真的是怪異極了:令人沉醉的褐色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十分吃驚;眉毛微微蹙起,叫人說不好那是生氣還是憂愁;他的雙唇顫動,似乎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哽在喉間,難以出聲。
我的一顆心噔地一聲沉了下去,整個身子都僵直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我意識到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可能并不是我所期待的。
不對頭——他不應該是這樣的态度,他難道不喜歡我嗎?不,不,他當然對我動心了,在沙灘上,他的眼神,欲說還休的、動情的眼神,還有今天他光彩煥發的模樣,他對我态度,那些溫柔細語……
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我不該這麼快訴說心意嗎?不,不,我現在必須得說些什麼,在他開口之前,我必須得說些什麼!我得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立刻,趕緊——
“我知道你很受歡迎,”我語速飛快,仿佛一旦慢下來,就會被這難熬的氣氛吞噬,我能感覺到血液正猛烈地撞擊着我的耳後,“即便昨天沒有認出你,剛剛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我發誓,昨天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了一種奇異的悸動。這種感覺對我來說是全新的,它與你的名氣和成就無關,隻關乎你這個人本身——是的,我确信,我喜歡上了你!你呢,裡卡多,你……願意和我約會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我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雙褐色的眼眸卻如同一個滿溢怅惘和惶惑的漩渦,瞬間占據了我的全部視線。
“佐伊,你聽我說——”
我在聽,我冷靜地想。我現在突然間鎮定得有些過頭了,隻顧盯着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似乎在聽到答案之前,所有紛纭的心緒,所有東方人的羞怯和矜持,都是可以被抛諸腦後的。而來自我母系血脈的那副直截了當、勇敢無畏的西班牙脾氣大步走到台前,展露無遺。
“你才十八歲,青春逼人,大好年華。”他移開了目光,盯着地面上那些閃耀的光斑看。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有過充沛的情感和愛戀。但如今,我三十三歲了,剛剛結束了九年的婚姻,我有兩個孩子,一個七歲,另一個四歲……沒有人能永遠年少,佐伊,而你,正處在最美好的青春時光,你應該盡情享受它,和你的同齡人共度這些日子。即使要挑選約會對象,也應該是像布洛迪那樣讨人喜歡的小夥子。”
我聽完了他的話,頭腦裡簡直有一萬條反駁的言辭在橫沖直闖。
一陣強烈的委屈和不甘湧來,憑什麼他就這樣輕易地拒絕我?用這些看似為我好的理由!
我恨不得立刻大聲反駁,使勁搖晃他的肩膀,讓他明白我的感受真摯而堅定,年齡在感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壓根就不該成為我們瞻前顧後的理由!但我強壓下這股沖動,努力告誡自己不要急躁。
“你真的覺得布洛迪那樣的男孩很讨人喜歡嗎?”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可還是忍不住帶上了一絲質問。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回應他,驚訝地瞥了我一眼。“我隻是拿他舉個例子。這個年紀的男生,總愛做些傻事來吸引女孩的注意。除此之外,他倒還算得上是個熱情大方的孩子。”
“可我難道會喜歡這種幼稚虛浮的男孩嗎?我身邊這些同齡的男生,不是隻會炫耀肌肉,實則頭腦空空、思想淺薄;就是自以為超越衆人,實則好高骛遠、眼高手低。抱歉,但我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出他們能有什麼過人之處。”
“你對他們過于嚴格了。”他輕聲道,“對于年輕人來說,幼稚和浮誇并不令人反感,有時候倒顯得可愛。”
“顯然你見多識廣,但我想你并不懂得女孩兒的心思。”我冷冷地回應。話一出口,我就對自己語氣中的氣惱感到驚詫。
你說得太刻薄了。保持理智,佐伊,務必保持理智。這個聲音在我腦海中不斷回響。
他苦笑着歎了一聲,“你有太多的選擇,有無數的男孩渴望與你約會。你可以在他們之中挑選一個你喜歡的,聰明的,善良的,開朗的,總會有一個人能夠滿足你的期待。”
“可是我不喜歡他們。即使有一個完美男孩出現,我也不喜歡。”我不假思索道,“因為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他幾乎是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我不值得你這樣。或許除了一些過去的成就以外,我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更何況,我對你來說,年紀實在太大了。”
“你所說的‘過去的成就’,是許多人窮盡一生都夢寐以求的。你站在人群的中心,擁有了這一切,卻依然如此真誠、溫柔、友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呢?更别提你的外表和氣質,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更具魅力,我又怎能不為你着迷呢?”
我的話在濕潤的海風中停留了片刻。
裡卡多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看着我,矛盾在他的眼中迸發着。我凝視着他,希望能從他的眼神中找到一絲松動的迹象,直到他看向别處為止。
“抱歉,佐伊。”他沉默了很久,終于艱難地開口,“我不能……”
我無法理解他的反應。
他動心了,我知道他動心了。他明明動心了。
“為什麼?”
一種莫名的恐慌如同硫酸一般,在我的血管裡流淌、沸騰,逐漸滲透全身。
我不明白。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
他緩緩垂下眼眸,雙唇緊閉,沒有再說話。
“裡卡多,我能感受到,你對我并非沒有好感。如果你認為年齡會是我們之間的障礙,我必須得說,年齡或許是親密關系中最不足為道的東西了。我相信我們之間的共鳴、共同的價值觀以及對生活的熱愛……這些會成為構築關系的基石。”
我維持着自己的鎮靜,心中暗自思忖,我還有很多邏輯清晰、言辭優美的論點尚未說出口,它們如同整裝待發的士兵,在我的頭腦中挨個排好了隊,準備随時為我所用。
但當我惴惴不安地觀察他時,卻看到他臉上浮現出的痛苦神情:一種空洞茫然的,仿佛馬上要溺斃在汪洋裡的窒息感。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可那是什麼呢?
蓦地,我記起,曾有一回,我爸爸那匹心愛的“罂粟花”在馬場意外摔斷了腿,萬般無奈之下,他隻能同意醫生為它實施安樂,當時,他臉上也是這種神情。
“我不能,佐伊——你是個好姑娘,但我隻是不能……”裡卡多的聲音甚至有些嘶啞,“你不明白,我沒有辦法再進入一段新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