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将來有人問起我,住在緊鄰迪士尼的豪華莊園裡是怎樣一種體驗,我會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半開玩笑地回答:“心神激蕩,精神振奮,讓我夜不能寐。”
實際上,昨夜我的耳朵裡一直回響着那種低沉的轟鳴,這一切始于裡卡多那個輕柔的吻。
當我迷迷糊糊地倒在二樓客房的床上,這種耳鳴變得愈發強烈了。就好像有個迪士尼的小精靈吹響了進攻的号角,然後無數個小人鑽進了我的腦海裡,他們集結在一塊兒,開始噼裡啪啦地放起了煙花。
我非常想好好思索一下裡卡多的态度,但整個夜晚,我都在一種半夢半醒的奇異狀态中徘徊。
那場煙花盛宴落幕後,首先冒出來的,是有着一頭海藻般玫紅色長發的愛麗兒,她對穿着黃裙子的貝爾說:“哦,瞧啊,她完全墜入愛河了。我懂這種感覺,我曾經也深陷其中,對一個王子,我是說他是一個真正的王子,擁有一座城堡,沒有魚尾的那種——”她邊說邊朝我的鼻子吹泡泡。
“我也有過一個王子。”貝爾悶悶不樂地說,“雖然他一開始長得有點怪,但後來就好了。他當然擁有一座城堡,不然怎麼能被稱作是王子呢?抱歉,但我必須得說,”她在我的眉骨上坐着,環顧房間,撇了撇嘴,“這裡嘛——隻能算是差強人意。”
其他幾位氣質高貴的公主紛紛點頭,她們正準備輪流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她們都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踩在我的睫毛上。
“你們這些公主别在這兒碎碎念了,快回宮殿裡去開茶話會吧!”一個直率的小男孩的聲音從天而降,把這群公主們驚走了——這種尖刻并沒有損害他嗓音中的天真。
一隻毛發蓬松、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熊,穿着一身水手服,歡快地跳上了我的額頭。
“她正迷糊着呢。”他一蹦一跳,棕黑色的大眼睛溫柔地說着話,“感情的誕生啊,就如同一場奇迹。關鍵不在于王子,也不在于城堡,而是真心!就像當你真誠地想着‘要是能和這隻熊一起散步該有多好啊’,于是我就真的變成了一隻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小熊。真心能夠賦予一切新生命!”
随後,整個下半夜——說實話,我根本無從知曉那究竟是幾分鐘,還是漫長的幾個小時——我都在和小熊達菲一起跳舞,手拉着手,轉着圈兒,這使我暈得更加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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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佐伊。你昨晚,是在夢中和人決鬥了嗎?”當我從樓梯上走下來,進入早餐廳的時候,裡卡多端詳着我,他看上去是真的疑惑不解。
我郁悶地掃了他一眼,随後伸手拉開餐椅,在圓桌前坐了下來。
“早上好,裡卡多。我并沒有和人決鬥。如果你覺得我的面色不佳,我想這或許是因為你昨晚讓我太激動了。”我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從籃子裡拿起一片面包,細緻地塗抹起黃油。
令我吃了一驚的是,他竟然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捂嘴的動作也顯得有些發窘。
一時間,我停下了動作,隻顧盯着他看,就像看到了一隻從綠皮怪獸乍然變成人類的史瑞克。
“你的早餐,佐伊。”他将一杯牛奶遞到我面前。但是,我确信——他在刻意躲避和我對視。
我開始安靜地喝牛奶,不動聲色地觀察他。他的每一個動作,無論是輕輕掰開面包,還是将一片冒着滋滋熱氣的培根叉起,都簡潔優雅,極其性感。而正慢慢咀嚼着食物的雙唇,昨晚真切地落到我的肌膚之上,柔軟的觸感,吐出令人沉醉的氣息……
“你想去哪裡玩嗎?”他的聲音适時響起,打斷了我的遐想。他擡頭端詳了一下我的神色,這次換我慌不疊地挪開了視線。
“或者,你想要再休息一下?”他關切地問道。
我猶豫了片刻,問他:“你今天要去訓練基地嗎?”
他停頓了一下,握着叉子的手懸在那裡。“按計劃是要去的。”他低聲回答,眉頭似乎微微皺起,“不過,今天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情。也許我可以完成體能訓練就回來,趕在中午之前——”
“你可以在家裡待着,看場電影、玩玩遊戲。要是你喜歡,也可以去泳池裡遊個泳,或者在社區裡逛逛。這裡有高爾夫球場、滑冰場、水療館之類的運動和療養場所,也有各類俱樂部、酒吧和咖啡館。”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是你想去迪士尼玩嗎?我可以聯系社區,會有專車接送你去那兒,你可以憑金橡樹的會員證直接玩任何你想玩的項目。”
“我可以自己随便逛逛。”我咬了一小口面包,嘟囔道,“其實,我更想和你一起去迪士尼,不過不是現在。”我在他剛要浮現出為難的神情之前及時補充,“可以等以後,某個合适的時機。”
他輕輕應了一聲,舀了一勺蘑菇湯。“我盡量在中午前回來。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就去找蕾拉和詹姆斯。”
我點了點頭。蕾拉是别墅裡的保姆,四十多歲,一頭紅發,看上去既親切又熱情,昨晚正是她為我整理床鋪,準備好洗漱用品。
詹姆斯則是這座豪宅的管家,負責管理廚師、保姆和園丁,以及日常采買、付賬、預約、别墅維護、與各色人員對接等一系列雜事。他平時不住在這兒,也不要求每天過來,但必須保持全天候的通訊暢通。至于主人的行程安排和時間管理,那便由另一位私人助理尼克負責。
“唔,有件事,我得和你說——”我拿起面前的銀叉子,伸向放在桌子中央的巴伐利亞白香腸,語氣放得很緩慢。
“什麼?”他立刻頗為警覺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他笃定我下一刻便要宣布去嘗試高空跳傘了似的。
我被他這副模樣給逗樂了。“我隻是想說,我大概隻能在奧蘭多待上一天。”
“為什麼?”他不解道,“芝加哥大學的開學日期是9月30日。你還有一個半月的假期。”
“你知道我的開學日期?”我驚訝道。
“你的學校顯然認為這個信息可以在網上公開。”
我托着下巴,眼底溢出笑意。他比我預想的要更關注我。
“我八月份剩下的時間得去馬德裡看望我的外公外婆。”我解釋道,“早就和他們約好了。而九月份我需要回中國,陪陪我的父母。”
“但是,你這個月的比賽,我會飛過來看的。”我快速地從睫毛下瞥了他一眼,“唔,如果你依然打算送那張球票給我——”
“當然。”他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我會給你留一個好位置。”
他擡起勺子,将湯勺裡的蘑菇送入口中,慢慢咽了下去。
“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今天下午六點,從坦帕出發。”
“六點。”他重複着。
“票之前就訂好了。”我用餐叉慢慢地戳着餐盤裡的香腸,卻沒有去吃,“我可能下午三點就得出發了。畢竟要趕到坦帕去搭乘飛機。”
“不是一天。”他猝然說道。
“抱歉?”
“不是一天,連一個完整的白天都不到。”
我愣了一下,然後幹巴巴地回答:“哦。”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昨天半夜驅車130英裡來到奧蘭多,就僅僅打算在這兒待上半個晚上和半個白天?”
我想觀察他的神色,但他垂着頭,緊閉着嘴,隻盯着他面前的餐盤看。
“我隻是想來見你一面。而且——”我嗫嚅着,感到了一絲委屈,“我當時根本不确定能不能見到你。”
我再次看向他,試圖判斷他的情緒。“嗯……其實我也可以改簽的。隻要我同胡安和阿爾瑪說一聲,随便找個理由,比如需要臨時參加一個學習小組之類的。”
他歎了一口氣,終于擡起眼看我:“不需要這麼說,佐伊。你應該按原定計劃去馬德裡。請等我一會兒。”
他放下餐具,用餐巾輕拭嘴角,接着抓起手機走向另一個房間。
我快速地将盤子裡剩餘的食物吃完,随後站起來,猶豫着是否要過去找他。
但我最後還是跟過去了。
我走進客廳的時候,他正對着手機,用英語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實在抱歉,教練。嗯,我會的……不會耽誤明天的訓練的,謝謝。再見。”
他放下手機,轉過身看着我。
“吃完了?”
“嗯。”我應了一聲,朝他走過去,“你剛才是在請假嗎?”
他點點頭。“今天我會一直陪着你,下午我送你去坦帕。”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溫和道,“上午想去哪裡玩?”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我躊躇着,“我是說,你因為我而缺席訓練——”
“是不太好。”他點頭表示贊同,我驚訝地看向他,沒漏過他揶揄的神情,“不過,偶爾讓自己放松一下,逃一次訓練,感覺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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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給裡卡多帶來什麼麻煩,于是我們選擇在金橡樹莊園裡享受一個甯靜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