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十五年,春,松山鎮大雪初化,天空放晴,乍暖還寒。
主街石闆路兩旁,百年老槐樹上系滿朱紅綢緞,八十八架銅鑼從城東響到城西。火紅的鞭炮挂在竹竿上,由迎親隊持着一路走一路噼噼啪啪。
新郎官着紅色長衫,胸前挂着紅綢球,騎馬而過,而後随着花轎,兩側的丫鬟們将籃子裡的銅錢混着喜糖如雨點般砸向四周人群,男人們在路邊推推攘攘看熱鬧,童子們趴着酒肆瓦檐,争奪嵌着金箔的龍鳳喜餅。
“聽說了嗎,這陳家大婚,沿街的鋪子今天歇業随喜的,陳家給了每個掌櫃的五十兩銀子呢!”
“真的嗎?!我的天哪,五十兩銀子一家,這一條長街,得使去多少銀子啊!我的天哪!”
"可不是呢,我聽隔壁的張嫂說啊,這新娘子是山上獵戶黎家的丫頭,也不知怎麼就這麼好命,被陳家這樣大富大貴的人家給看上,娶了回去。"
“就是,就是……我看這山裡丫頭嫁進這大戶人家啊,今後啊,有她苦頭吃的……”
“唉,王嫂,你該不是跟自家婆婆不對付,看人家姑娘嫁得好便眼紅了吧!這陳家就這麼一根獨苗,這姑娘嫁進去做了當家的娘子呐,福氣在後頭呢!”
鎮上的女人們一邊拿着家裡的鍋碗瓢盆,摟着喜糖和銅錢,還不忘交頭接耳一番,說話間就好像是關于這對新人的姻緣蔔卦。
喜房裡的大理石圓桌上,燭火搖曳,蜜餞瓜果擺滿一桌,黎月端坐在床沿,喜被上鋪着紅棗花生,一片寓意吉祥。
黎月本是後山黎家獨女,父親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獵戶,母親平日在家教習黎月讀書寫字,還幫着父親打點與鎮上酒肆的獵物售賣賬目和銀錢。母親肚子裡還有個未出世的小娃娃,算算月份,本該下個月出世的。可惜……
四個月前,鵝毛大雪,黎月的父親上山打獵一夜未歸。隔日,母親将黎月托付給鎮上酒肆的周掌櫃,然後轉身去尋了父親,此後了無音訊。得知此信,黎月急火攻心,即刻便昏了過去,再醒來已是三日之後。周掌櫃的宴樓是鎮裡數一數二的酒肆,就說那一道黃晶肘,新鮮肥嫩的豬肘燎了毛之後洗淨,放進砂鍋,底下撲了滿滿一層黃豆,黃豆是泡了水去了皮,粒粒飽滿,再擺足蔥、姜、黃酒和冰糖,開鍋後文火慢炖兩個時辰,直炖得它是香氣撲鼻,瑩潤軟糯,入口即化,真乃是回味無窮。由此,鎮上的達官貴人們都愛去周老闆的酒肆招待賓客,面子十足。
黎月醒來後,便托身于周掌櫃的鋪子裡打雜。偏說這黎月雖然長在山野,卻是随了她母親皮膚瑩白,身段姣好,明眸皓齒,嘴角邊兩個梨渦,笑起來就好像銀河燦爛。周掌櫃見多識廣,自是知道這樣的姑娘在這鋪子裡抛頭露面多有不便。
“周掌櫃,多謝您近日來的照顧,黎月才學有限,實在是不敢接手鋪子裡的賬目的。” 是夜,鋪子歇了後,周掌櫃便向黎月提議有她來做宴樓的記賬差事。
“月丫頭,你父母與我多年交情,當年宴樓供貨出了問題,若不是你父親全力相助,怕是早就倒了。我對你是實打實的放心,你且放寬了心去幹便是。”
“周掌櫃,如今雙親失蹤,我終究不能一直仰仗您的恩德。如果可以的話,黎月還望自薦後廚,學得一門手藝,今後哪怕支個攤子也能養活自己。”
“唉,也罷!”
周掌櫃最終安排黎月去後廚随着王廚子學習,說是學習,其實也就是切菜配菜,打打下手。這王大廚子腰圓膀粗,滿臉紅光,臉盤子又大又飽滿,油光敷面活像個大面團子。王廚子走起路呼哧帶喘的,聽說了黎月這麼個小妮子要來後廚學藝很是瞧不上,廚子可是個力氣活呐,别是來後廚混吃的吧。
而後的三個月裡,黎月就好像王大廚長出來的尾巴,處處跟随,師傅長師傅短,捶背捏肩,端茶倒水,無所不至,最終這王大廚的手藝是讓她學了個七八分去。自此,王大廚見到黎月便是十分的得意,逢人就說,我這女弟子手藝得了我的真傳,十分了得!
門被打開了,吱呀一聲打斷了黎月的思緒。
黎月垂下頭,順着蓋頭的空隙,映入眼簾是一雙簇新的皂靴,折縫還舒展着。
“月娘!” 随着蓋頭被喜稱揭開,擡頭便是一張俊臉望向她,此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松山鎮鹽商陳家的獨子,陳均柏。
這陳均柏膚色紅潤,寬額粗眉,大眼澄澄,鼻骨上有一駝峰微隆,甚是端正。
黎月看着他,楞了神……
“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