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城北茶山,晨。
天還暗着,山腳下有一平台插着火把,兩邊各有茶戶五人負責擂鼓。台上架着五口大鍋,每個鍋前站一茶匠,應着鼓點,用陳年的茶在鍋中翻炒,邊吵邊喝唱:“茶發芽,!茶發芽!”
這是松山鎮獨有的喊山儀式,每年谷雨的第一場雨後隔天早晨天未亮時,便有鎮上商戶,茶戶集于山下喊茶開山。說是以此儀式喊山神保佑今年氣候宜人,茶農可以收得足夠多的明前茶。養茶戶間,流傳着一句話,“明前茶,貴如金。”這一年能産多少明前茶,便決定了茶戶們這一年的收成。農戶就是這樣看天吃飯,便有了山神,喊山這些個儀式。黎月心想,如果後山也有山神,能不能告訴我父親母親都去了哪兒。
台下架着大大小小的帳子,鎮裡的官老爺,商戶,分坐于帳中。陳家的帳中在縣官左側,隻見墨蓮匆匆跑進帳子在黎月耳邊輕語。黎月思考一刻,起身向陳張氏請了不便,與墨蓮出得帳中。
“你可确認?”黎月問道。
“娘子,千真萬确!”墨蓮焦急道,一邊說着,一邊引了黎月向帳子後方的火竈帳篷走去。
黎月掀開簾子快步走入雜事帳,墨心将一描金楠木盒奉上。盒中有一木碗,裝滿了透明的片狀結晶,形似薄冰,狀如梅花,色潔白,質松脆,氣味清香。黎月兩指捏起一片,仔細一瞧,又換了一片,用手一撚,便化作了粉。黎月擡頭瞧向衆人,緩聲道:“果然,墨蓮,叫陳剛立刻去宴樓找周掌櫃。”。
墨蓮愣愣道:“宴樓,好,好,我這就去……”她是搞不明白她家娘子怎麼找香料找到宴樓去了。
隻見書白,書紅,書蘭跪在一邊,黎月問道:“這梅片采買,裝盒,可還有旁人經手。”
隻見書白雙手撐地,微微發抖,但低頭不語。書紅在一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隻一雙杏仁眼東瞄西瞄的。
書蘭跪坐着,道:“娘子,娘子明察,這,這梅,梅片入府後,我,我們按例核了數量便一直放于庫房,今日,今日才領了鑰匙取出,中間并,并未……”
書白和書紅見狀便哭訴道:“娘子明察啊,定是有人掉了包了。”
黎月道:“那就是了,墨心,将人看好了,待回府後細審。”
這梅片是黎月請示了陳張氏,特地派人去購置了,準備與今日的茶禮一起送于鹽運使章夫人的。
和鎮上大多數富商一樣,陳家上下主要一門生意便是官鹽,祖上花了巨額銀兩得到了窩根,于是便有了陳氏一族世襲官鹽販賣的資格,然每年仍需要認購鹽引方能于鹽戶處取得定量的鹽。這鹽引便是靠着鹽運使簽發,鹽運使三年一任,哪一任都是賺的盆滿缽滿,因此這絕對是當今天下最肥的差,大部分都需要有些皇親國戚的關系才搶得到這肥差。肥差的油水,當然都是靠陳家這樣的商戶進貢的,得到了鹽引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多少孝敬都值得。為此,不僅前堂的男人們使足了功夫,宴請、畫舫不在話下,後院的夫人們也常來常往,鹽運使夫人府上的奇珍異寶竟也不輸皇城的貴婦。
黎月自那日得陳均柏的首肯,便與陳剛打聽了不少關鍵之事,于是便打主意要用冰花梅片來博章夫人一笑。冰花梅片,她曾聽王廚子提過,在一本古膳方中看到過冰花梅片乃波斯國舶來品,即可入膳食,也有藥用,太太小姐們用來焚燒、制成香囊或是熏衣都是上等佳品。隻是舶來品太過稀有,便有不少人仿制起來,而這仿制的梅片與舶來的梅片不相上下,唯一就是仿制梅片易碎,因而常用于制作香粉時參入少許。于是,黎月便請周掌櫃相助找到了香料鋪子的掌櫃牽線,看了樣品後,便定了一些,書白與書紅負責采買經辦此事。
如今這梅片中參雜了一捏就碎的仿制品,雖是少量,但若是送給章夫人這樣摻了仿品的梅片,陳家明年怕是别想再做這鎮上首富了。
黎月回到主帳,将此事與陳張氏報了,便靜坐以待。約一炷香的功夫,正當台上鼓聲漸息,章夫人正與陳張氏說話時,墨蓮提着盒子快步走來交于黎月,這微涼的時節,她額頭上盡然沁了幾顆汗珠。黎月将楠木盒置于桌上,便垂手站于陳張氏身側。
陳張氏見狀,笑道:“章夫人,近日府上得了一些波斯梅片,惟夫人氣質高潔,相得益彰,還請笑納。”
章夫人一聽這盒中是波斯梅片,看着這盒子,數量不小。梅片極為稀有,她也隻是聽京中的長姐提過波斯國進貢了一盒,官家賞了皇後和貴妃,連賢妃都沒輪上呢。這幾年随夫遷居松山鎮,真是過得賽神仙,頓時,心花怒放,笑道:“哪裡,真是感念不盡,虧得您有心了。”
陳張氏用手帕掩着笑意,擡眼看了黎月一眼,隻見她低眉順眼立于一旁,便又垂下眼笑盈盈與章夫人寒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