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眠似乎又忙起來了,他從前在殿内議事,最近接連幾次都是深夜回寝殿,白隐睡夢中時常感到有視線自裡間而來,将冰層下的暗火翻動。
飛船上的燈籠逐個亮起,白鶴眠又不在殿内,向安倚着門欄打瞌睡。雨落盡半日歸途,白隐沒能出去,精力尚在,用娃娃練習抓捕後抖抖蓬松的毛,在殿内慢慢踱步。
青邊折扇搭在花盆旁,藍色與青色在暗光下流淌,清雅無暇,他的目光定在折扇上,左右無事,便前爪趴在小杌上,狐身拉長去看,鼻子始終與折扇保持一寸距離。
“欸……”向安三兩下跨過來拿走折扇。
白隐記得上次開扇後的兇境,忙伸出爪子扒住他的手臂,喉嚨深處發出急促的“嘤”聲。
折扇被向安握在手心,再被放在高處,一動不動,仿若死物。
白隐狐疑地歪歪頭,黑瞳裡散着燭火的點點金光,天真無邪。
向安趁着敲打的機會揉揉他的腦袋,把他抱離裡間,“那把折扇不能動,知不知道?”
白隐當然知道它不能動,折扇射出銀針會傷狐,但向安動它後為何無事發生?
他被放回狐窩,咬住向安的衣擺,“折扇為何沒有開?”
向安回身,很是疑惑,“折扇就是開不了的,也不對……反正你我是開不了的。”
白隐眨眨眼睛。
可他開了啊。
他還想開口,向安卻怕引起他的好奇心,打着哈哈去門口了。
白隐揣着心事在窩裡翻滾,等向安熬不住睡着後,蹑手蹑腳從狐窩裡出來,輕車熟路鑽進裡間,縱身一躍,“咚”地跳到折扇旁,自己都呆住了。
他被精細養着,腰身粗了一圈,玉雪可愛,不再是從前細瘦的狐狸。
他緊張地看向門口。
向安砸吧嘴沒醒。
白隐舒了口氣,嗅嗅折扇。
向安說他打不開,他碰一碰也沒事吧?
折扇被他用爪子撥了撥,銀光四射,針尖在他眼底形成撲面而來的黑點,他腦袋空白,周身卻乍然圈起冷硬的金光,殿門大開,白鶴眠裹挾風雨而入,凜冽的氣息沖進來。
“待在裡面,别動……”
話音在銀針停滞在白隐眼前時戛然而止。
白隐呆呆地回望,白鶴眠眼睛瞪得略圓,手背青筋鼓起,他聽到室内心跳如鼓,一下下打碎沉寂的表象。
雕花窗被風雨吹開,殿外悶如黑墨,銀針自覺回到扇中,随着折扇合攏,白鶴眠緊繃着的身體放松下來,燭火被風一拂,他臉上失去光影,半點情緒也無。
白隐咽了咽喉嚨,琢磨不清白鶴眠的情緒,腦海竟還有空閃過别的念頭。
向安說錯了,折扇分明能開。
他落在地上,小心翼翼路過白鶴眠,想悄沒聲溜走。
白鶴眠堵在簾前,白隐低着身體盡量不觸碰到那片雪松味。
突然,頭頂的袖子一蕩,他直接“嘤嗚”叫出聲,耳朵飛到腦後。
他不想被白鶴眠再打屁股。
白鶴眠背光蹲下,張開手,“小狐狸,過來。”
他又不是白癡,白鶴眠肯定是氣他動了心愛的折扇,想故技重施懲罰他。
白隐擡高下巴,不去看他,大尾巴一搖一擺,不知是拒絕還是勾引。
白鶴眠無奈搖頭,“我幫你梳毛。”他變出排梳。
白隐擡起的爪子停住,在誘惑面前思索。
白鶴眠沒有戲弄過他,更别提騙他。
他勉為其難走過去,趴在白鶴眠腿上,眯起眼睛。
他雖嫉妒白鶴眠,但不可否認,白鶴眠是少數他能依靠的狐。
白鶴眠果然沒有食言,耐心給他打理狐毛,下手輕柔。
聞着白鶴眠身上清冷柔和的香味,白隐舒服地快要睡過去,白鶴眠卻把他翻了個面梳毛,最後甚至摸上他的爪子。
白隐被他弄醒,不滿地睜開眼,白鶴眠摩挲着爪子默默無語。
爪子粉亮柔軟,沒有任何傷口,如同白隐始終白淨不染血污的狐毛。
白鶴眠眼神帶着探究,那股探究漸漸消散,他眼波微動,亮了一瞬,呢喃着小狐狸的名字。
“白隐。”
他離白隐太近,熱氣吐在白隐頭頂,狐狸耳一麻,不知所謂“嘤”了聲。
除了為他起名的阿财,這是第一次有人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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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不要進去!”
向安擦着八寶架不忘回頭,差點沒把瓷瓶掀倒。
白隐沒聽他的阻撓,咻地鑽進去,一氣呵成跳上桌案。
白鶴眠能進來,向安也能進來,為什麼他不能進來?
他是狐狸,又不是火藥。
向安把抹布反手搭在肩上,氣喘籲籲追來,隔着簾子,白鶴眠提筆蘸墨:“無事。”
白鶴眠在寫信,落下的字清隽雅緻,似他般不失風骨,白隐看了眼他的字不免煩躁。
白隐也想學寫字,但他連字都不認識,甚至“字”這個詞都是向安告訴他的。
他爪墊很幹淨,壓在信紙旁,“這是什麼字?”
白鶴眠觑了眼,書寫的動作不停下,“隐。”
隐。
白隐在心中默念,學到第一個字後爪子移動。
白鶴眠極聰明,沒看就知道後面是什麼字,連着三個說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