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前些天春雨綿延下了許多日,道路泥濘難行,馬車的輪子好幾次陷在了污泥裡,粟風費好大勁才把馬車推出來。
江晏書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從皇城離開後他們三個就匆匆上了這馬車,沈懷璟話很少,大多時候在閉目養神,她也并不想與他搭話。
得到靜思就是晉安王的消息後她恨不得馬上去找靜思,
但問題就是,她在青樓的毒并沒有解開,沈懷璟手上拿着從青樓帶走的足量解藥,離開沈懷璟後她會日日被毒素折磨,她眼下隻能跟随着他。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沈懷璟睜開了眼睛,緩緩道:“我很好看嗎?盯着我看那麼久?”
從客觀上來說,沈懷璟确實非常好看,眉眼好似被人用刀細細雕刻出來一般,深邃又清晰,但這種美并不是柔和的,是一種矜貴又疏離的美,遙遠得好似那天邊的月亮,卓然而立。
旁人瞧見沈懷璟通常會覺得與他有距離感,覺得他是那天上的人兒,難以接近。
沈懷璟似乎深谙這一點,故而時常對人微笑,眸光也總是柔情蜜意,掩蓋了他面容素有的冷峻妖冶,讓大家都覺得他很親切。
他今日穿了一件暖黃色的外袍,頭發松散的挽在腦袋後面,手中握着一卷書,看一會便閉着眼睛眯一會,像一隻慵懶的橘貓。
“我沒有盯着你看,我在看你手中的書名。”江晏書并不想與他探讨他好不好看這個問題,故而随口把話題岔開了。
“哦,這個啊,”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我在看聊齋志異。”
江晏書有些意外,沈懷璟并不是看這種閑書的人,他之前從不相信志怪,這幾日卻抱着一本聊齋看個不停,而且看書頁的磨損程度,這本書一定被反複翻閱了多次。
“公子不像看這種書的人。”她回道。
沈懷璟笑了:“從前的我确實不喜歡這種書,但是後來卻覺得很有意思。”
“有意思?”
他點頭,展開剛剛看的那一頁給江晏書看:“你看這個故事裡的孔生明明已經為了救狐仙一家人被雷劈死,最後卻被狐仙以舌度紅丸,接吻後死而複生,我時常想人是不是真的能死而複生?”
說完後,他擡起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江晏書一眼。
聽到死而複生這四個字,江晏書整個人僵了一僵,随後道:“公子幾歲了?小孩都不相信的事情你也信嗎?”
沈懷璟垂下了眸子,歎息着道:“是啊,有時候人就是那麼奇怪,失去了一些不可挽回的東西後,就會變得天真又愚蠢。”
“我勸公子還是少看點這種書,不如看點别的有意義的書。”
沈懷璟并沒有把書放下的意思,他搖搖頭:“這本書寫的東西對我來說......很有意義。”
他眼睛望向車窗外繁盛的春景,燦爛的陽光下,各色的花朵盛開在鄉間小道上,空氣中都彌漫着昂揚的生機。
隻見他忽然挽起衣袖露出蒼白的手腕,手伸出窗外,似乎把什麼東西握在了手中。
沈懷璟靜靜的看着江晏書,眉眼俱笑:“江五,你猜猜我手中的東西是什麼?”
江晏書沒好氣道:“我為什麼要猜?”
“你若猜中我便給你解藥放你離開,你若猜錯你便要答應我一個請求。”
江晏書猶豫了一下道:“好,我猜你手上什麼都沒有。”
她心想,沈懷璟這隻老狐狸最擅長虛張聲勢,他既然鐵了心不讓她猜中,那便定然什麼都不會放在手掌心中。
沈懷璟笑了笑,攤開手掌,隻見一朵鵝黃色的迎春花躺在他掌心,好似一抹春日的剪影。
“真遺憾,你猜錯了。”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眼睫毛形成溫和的弧線。
江晏書有些無奈道:“說吧,你要我答應你什麼?”
“今日是簪花節,我要看你戴上這朵我親手采下的花。”
江晏書從不在頭上戴花,而她不戴花是有特殊原因的。
很多年前,太尉周抻則宴請朝中百官參加他的生辰宴,生辰宴十分的奢華,各色能人異士都被請來表演節目。
觥籌交錯間,大家已經酒過幾旬,江晏書此時剛剛當上宰相,雖然不喜這種場合,但應酬也是難免的事,她一張臉越笑越笑僵,違心話也說了一籮筐,身心俱疲。
“諸位,今日我特地請來閣音館的琴師特地為大家演奏一首曲子。”周抻則摸着塞滿酒肉的肚子對着大家喊道。
據說近日閣音館出了一位年紀輕輕的天才琴師,手指靈巧,曲子從他指尖奏出如同流水一般潺潺淌出,但凡有聽過他彈琴的人都對他彈的曲子念念不忘,不惜出重金請他奏樂。
隻是這琴師頗有氣節,不是誰都能請來的,不知道周抻則是用了什麼辦法把這琴師請過來的。
江晏書喝酒喝得有些醉,悠悠擡頭,隻見宴席中央立着一個高挑單薄的男人,他穿着簡單的衣衫,卻難掩一身超然絕塵的氣質,好似一隻高傲的孤鶴立于紅塵喧嚣之中,美麗又孤高。
他向諸位行了一個禮,随後施施然落座于琴前,琴聲悠揚婉轉,原本吵鬧的宴會瞬間甯靜下來,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漏聽哪怕一個音節。
一曲畢,他起身再行禮,收起琴。
衆人恍若做了一場瑰麗的夢,久久不能從方才的琴聲中清醒過來。
“你,”周抻則,對着他一指,用命令的口吻道,“再彈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