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跟着他穿過了前院,繞過了一個巨大的青銅香爐,然後進了一間像是書房一樣的地方。
裡面站着一個身穿淡紫色華袍的男子,青衣書生向他行禮,稱呼他為大師兄,然後就退了出去。
招娣想,他應該就是所謂的湛平了。
這個人看上去和他爹差不多年紀,留着胡子,但面容更加嚴肅,氣勢上也更加有壓迫感。
“ 信呢?”他開口就問。
不知為何,招娣有些怕他,乖乖地從胸前掏出那封,不管風吹雨打,也絕不讓它受半點傷害的信,但畢竟還是有折損的痕迹了。
好在大師兄湛平,并沒有理會,隻是看着信上清秀沉穩的字道:“的确是懷清師弟的字迹。”
他要看信,招娣便安分地在一張交椅上坐了下來。
這在嚴苛的湛平看來,是不懂禮數的表現,但想她一個不知從哪來的窮孩子,應該沒有讀過書,教養不夠也就不意外了。
拆開信封,拿出裡面的信紙。展開一看。
在看到紙上的字前,湛平對于這個早早離開書院的懷清師弟,有過一些擔憂的想象。大概也是他遇上了一些難事,迫不得已,才向書院求助。
但真正看到信上的内容時,湛平捏紙的手幾乎要把紙給弄破,他從沒想過是這樣的驚險的内容,這樣難以處理的大事,而且……
“師兄台鑒:
見字如晤,别來無恙。書院一别,數年匆匆。未知尚可稱汝為大師兄否?若非緊急,猥不敢以俗事相煩。
端帝四年,吾辭太微書院,遁迹東海之濱,栖身太垣觀中,為一尋常道士。寒暑更疊,歲月靜好,無甚波瀾。
然今歲六月,海上驟起狂風,出海之民,無一得還。吾疑有妖孽作祟,村民十之八九,皆南遷避禍,然亦有固守者。
陰雨連綿,吾獨至海濱,終見妖龍真容。彼雖困于結界,不得上岸,然已近陸地,足證護國結界漸衰。蓋宮中之鎮國神鈴為邪氣所污,未能起驅魔退妖之效。
此事關系社稷安危,太垣觀道士皆不敢輕舉,吾亦力微,唯與餘民固守海濱,以防不測。然此事棘手,太微書院亦難出面。
唯望師兄念及蒼生,設法聯絡太華劍派之行走弟子,修複護國結界,免國家動蕩,黎民塗炭。
另送信之童,亦為此次災禍所累,孤苦無依。望師兄代為照拂,引其入修行正道。
師兄得此書時,吾或已随大道而去,無悔無憾。唯念書院,再拜師傅及諸師兄,願珍重萬千。
懷清敬上”
湛平将信讀了一遍又一遍,才敢相信信上說的事情全部為真,薄薄的兩張紙,實在承載了太多的東西。
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但又必須相信。
畢竟這個送信的小女孩,漁村事件的親曆者,就真實地站在他面前。
結界受損,海妖現世。
鎮國神鈴被污……
再聯系到宋國天子,沉迷美色,為亂宮闱,無心社稷,從而引發群臣和百姓不滿之事。
這件事出現得太蹊跷,但又不那麼令人意外,隻是很危險,無法處理。
湛平垂下手,失神地靠着座椅,内心久久不能平靜。他不僅為宋國的未來而擔憂,也想到命途多舛、年輕正義的懷清師弟或許已經身隕道消。
他離開書院時,湛平見他的最後一面,竟真成了最後一面。
哀思驟起。
湛平沉默良久,才被房屋裡小女孩餓肚子的聲音喚醒。
招娣不好意思留下來吃飯,但問:“你還不寫回信嗎?”
“……”湛平心中愕然,她還不知道。想到懷清師弟在信中的囑托,又想到女孩從東海邊,獨自一人走到即墨,需要花費多少努力和毅力。頓時有些不忍。
他打起精神,伸手喚女孩過來,但沒有想好說辭,想她家人或全葬身海邊,憐憫更加:
“你不着急回去,懷清師弟之事我自會處理,你先留下,沐浴用餐,好好休息一下,如何?”
招娣一聽到吃飯,眼睛都亮了,“也行。”
湛平要叫人帶她下去安頓,又想起問她名字,“小童,你叫什麼名字。”
招娣知道小童是在叫她,但心下郁悶,這大師兄問她名字幹什麼。離開漁村前,道士哥哥有叮囑她,她的來曆和漁村所發生的事,不要輕易對外人說起,以免招緻不必要的災害。
她是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說,為什麼會有災害,但道士哥哥的話應該是有道理的。
因而面對湛平的問話,她格外猶豫,但又想到,道士哥哥都寫信給他求援了,他應該是可相信的人,不是外人。
理清思路,正要朗朗說出自己姓名,忽然念頭一轉:
“我叫……李良玉!”
招娣要帶着良玉的那份活下去,随身攜帶一件物品紀念她,那為什麼不能是她的名字呢。
從今以後,
她就叫做李、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