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帝六年冬，太微書院下起第一場雪的時候，大概已經能認兩三千常用字，依然還是一手狗爬字體的李良玉，進了小學舍讀書。

——這是書院迫于朝廷衆大臣的請求，設立的專為貴族子弟服務的機構。

位于太微書院一進院落的右側，而對面的左側，每天早上停滿了送貴族子弟上學的馬車，到了傍晚下學時分，還會有各家的仆人聚集于此閑聊。

進到小學舍内部一看，雕梁畫棟，細木桌椅，滿堂學生從無一不錦衣華服，烨然若神人。

面無表情的李良玉，跟着監學師兄進來，因為她年紀屬于中等，便被安排坐在四五排的位置，和斜眼看她的崔選，相差兩三個身位而已。

他們雖然打過架，但被一個女孩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總不可能小心眼到去記仇一輩子。

再說，她也給罰跪的自己送過一餐飯，雖然結果是不歡而散，但也算有恩。

崔選便收回了眼神，不再看她。這也是一種變相地表明态度，小學舍聽他命令的小弟，便不會為難她。

至于學舍裡的其他學生就很難說了，他們都聽過李良玉的事迹，尤其是她和小太歲崔選打了那一架後，她的名聲更是遠傳，對她的态度或鄙夷，或漠視，或好奇，就是沒有人主動和她說話，要和她做朋友。

看他們看來，李良玉就算是有些身份，那也不過是至今無人敢認的私生女罷了，并不值得他們結交，但也沒有必要結仇便是了。

于是，李良玉過上了一段相對清靜而孤傲的生活。

她還是沒有朋友。

她在書院最親近的人，仍是柳當歌，劉無霜兩位來往密切的師叔。

隻不過這時她依然未能成功開竅，進入煉氣期。

小學舍的上課内容仍是一半勉強能聽懂，一半完全聽不懂。每每上完課，她這個笨孩子總是要挑燈夜讀補課，惹得柳師叔連連歎氣。

就這麼一直熬到學期末的最後一堂課。

監學師兄宣布了下期開學的時間，又。囑咐了冬假需要注意的各類事項，以及要讀的書目。

其中有兩點最值得注意，新年第一天，皇帝會來到書院講學，到時候所有的學生都要參加，萬萬不可以遲到，失态失敬。

李良玉在在座的同學都是一副尋常的臉色，似乎對他們而言，見到皇帝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便按捺住自己有些惶恐又有些激動的心情。

然而，後面一件事情還是引起了她大大的興趣。因為監學所說的是，太華劍派五年一期的招收弟子選拔活動。

“我們書院一共有十個舉薦名額，希望符合條件的學生，在冬假不要懈怠，勉力修行，以備春選。”

李良玉全神貫注地聽着，眼睛也不眨一下，舍得不得錯過一點細緻微末的信息。

這一幕卻被王弗瞥見。

她是朝中工部尚書之掌上明珠，更是來自宋國四大家族“宋王崔鄧”的第二位，向來嚣張跋扈，自視甚高慣了。除了和從小吵到大的崔選說上幾句話外，對他人幾乎沒有過好臉色，就算是師長也不例外。

如今看了這個仗着“私生女”的由頭，不知廉恥混進書院的李良玉，那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嘴臉，簡直可憎。

太華劍派是什麼地方，也是她這種人能奢想的？

據崔選的透露，這鄉下來的女孩隻有一身蠻力，腦子也不太聰明，後院仙人般的師兄春風化雨的教導，對她根本沒起半點作用。李良玉大概連煉氣期的門都沒有摸到。

想到這，王弗輕蔑地看她一眼，冷哼一聲，也就不再關注她了。

後知後覺的李良玉，還是感受到這如芒在刺的目光，便低下頭，并未有什麼表示。

散學回到後院，她不知為何有些心緒不甯，大概是聽說了進去太華劍派的門檻太多，考試更是一層疊一層，才發覺自己起初想的實在有些簡單，不免心灰意冷。

柳當歌卻于這時回來，依然穿了件桃花粉的輕紗衣，笑容滿面：“小良玉，要過年了，猜我今天從街上給你帶回兩件什麼樣的禮物。”

李良玉沒心情猜。

但他有興緻顯擺，首先是一枝造型可愛的小白兔燈籠，柳當歌拿在手上晃個不停，其次是一套大紅色的棉服，上面繡滿了各式祥瑞的物件，紅梅，福橘，蘭草，蝴蝶，當然也有一隻白兔子。

怎麼又是兔子？

柳當歌道：“小孩子不應該都是穿這些嗎？”

李良玉無言以對，被打扮得有些喜慶，後面直接逃回房間裡去了。

睡覺前，再摸到那件大紅色的棉襖，忽然有種要過年的實感。來到書院後向來很少想起了爹娘，弟弟，一下子浮現在眼前。

他們現在又怎麼樣呢？在哪裡過年？吃着什麼樣的食物？是否偶爾會想起自己呢？

但自從她離開他們的那一夜起，一切便似乎沒有了回頭路。也便不應該再想，那些遙不可及的平凡日子。

元月初一，即墨城籠罩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中。太微書院内，學子們天還沒亮地聚在辟雍台前，頂着寒風，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到來。

太陽初升之時，宋端帝便踩着耀耀日光而來，他胸前上的金龍就好像活了，伏在他的腳下，乘着他飛至辟雍台。

“參見陛下！”衆人拜禮，黑壓壓成片，聲如雷陣。

“愛卿平身，何必見外。”

這是神靈之下，萬人共主的聲音。

“多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