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一派大師姐之典範。
聲音渾厚,好似古鐘,每一個字就仿佛訓導在耳邊。
“待會,會有弟子将寫有你名字的木盒交給你,若是門派長老看中你的資質,裡面便會放着相應令牌,如你接受安排,便拿着令牌走到相應區域。否則便留在原地,等待乘船下山。”
命運竟然要于此時此刻,見分曉。
随着木盒分發,猶如一塊重石落入掌心,衆應試弟子捧着木盒,心中有萬分好奇,卻又有萬分惶恐。
洛自心卻不緊不慢地介紹門派構成,長老分屬,各峰專修。
其實下面的人實在沒有心情聽。
大部分人所抱着的願望是,能進太華劍派已經是求之不得的恩寵和眷顧。
哪管成為内門弟子,還是外門弟子?
是去這座山峰,還是那座山峰?
當然也會有人在意其中的差别。
像是大齊太垣觀的張晃,在聽到紫宸上人并不打算、在本次仙緣大會招收親傳弟子之時,目光就下落,對手中木盒更是了無興趣,隻等着坐船下山。
于是在洛自心宣布,可以開啟盒子的那一瞬間,他便将盒子放下,并未有打開的念頭。因為心中的道已然決定,就絕不會有更改的可能性。
其他弟子不似他這般淡定,打開盒子之後,面色之變化可謂翻天覆地,有人憂就有人喜,有人快步向前,有人停在原地,有人躊躇滿志,有人呆若木雞。
頃刻,形勢異也。
各人有各人的去向,各人有各人的命運。
宋國太微書院的學子文崇明,并不遺憾自己的落選,甚至還來得及,對意外入選玉壺峰的鄧半夏,微笑着表示慶賀。
可令他意外的是:
除了自己和其他幾個尋日裡平庸的弟子,站在原地之外。
王弗和崔選也沒有動。
他們兩個的臉色也極為奇怪。
平日裡最為開朗,情緒最為高漲的崔選,打開盒子之後,一反常态地陷入了沉默憂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像是一個囚徒,緊緊地被困在原地。
王弗更加是一副好像見了鬼似的神色,一臉蒼白,不可置信,手指緊緊地抓着木盒,仿佛要将指尖嵌入進去似的。面容有一瞬間猙獰,目眦盡裂,卻沒有眼淚。
最後她像失去了所有掙紮力氣似的,沒有魂靈地枯站着。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有移動分毫。
整個世界,整個場面,這大概就是對勝利者的迎接,失敗者的批判吧。
仙緣大會,就此落下帷幕。
落選弟子全部乘坐“望海潮”下山,去時心情,已經跟來時大不相同。分外沉悶,壓抑至極。
宋國太微書院這去的十個舉薦弟子,最後竟然隻進了一個末名的鄧半夏,頭名的文崇明,被人大為看好的王弗和崔選,卻顆粒無收。
文崇明完全不相信,以他們的實力竟然會落選。一時膽大,竟然抓着崔選詢問:“你們兩個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留在原地?”
他這種關切,并非落井下石,而是真的心存疑惑。其他同學亦是如此。
崔選重重地呼出了口氣,随即有些無力地解釋道:“我們家裡的人其實事先跟我說了,隻同意我去做内門弟子,就算收到霜華峰遞過來的橄榄枝,我也毫無辦法。”
同學們從未知道他面臨如此壓力,竟然在路途中從未表現出來,還嘻嘻哈哈,跟他們一直玩鬧。
頓時又是愧疚,又是同情。
王弗聽了崔選的答案,緊盯了他很久。在别人問及是否相同原因時,她低下頭默不作聲,選擇了默認。
實際是心情複雜,完全不想說話。
她的那個盒子裡是空的。
也就是說沒有一個長老,覺得她有潛質。沒有一個長老看上她。她沒有崔選那樣雖敗猶榮的理由。
那種被輕視和貶低的滋味,讓向來自恃過高的她,既然完全喪失了語言表達這種能力。
沒人察覺到她的落寞,大家又談論起唯一的幸運兒——鄧半夏,她的道論拿了中等,靈測為下,最後卻能成為外門弟子,去到玉壺峰,一定是在最後一門不公開的問劍科目拿了上等,可她寫的究竟又是什麼呢?
她在困擾大家,折磨大家不已的“問劍”上,到底有何精彩表演?又展現出了什麼資質?
離她稍近的同學,哭笑不得地給出了一個令大家都十分意外的答案,“半夏大概是餓了,所以她在石闆上畫了一隻雞腿……”
原本難以釋懷的衆人,歎息了又笑,笑後又歎息才知道,命數之有無,原來是有。
“沒想到我們最後隻考進了一個人,回去一定會令書院的先生好生失望。”
同學們都有些羞愧得擡不起頭來。
這時他們才想到呂思衍和李良玉。
“呂師兄的話,他一定能成功的。他不僅道論好,而且刻苦訓練,道心堅定一定沒問題的。”這不僅是判斷,更是美好祝願了。
又談及李良玉。
崔選并不想讓别人安慰自己,這個時候倒也還笑得出來,“初次見面她就把我一頓好打,要說她體内沒有什麼劍意,我才不肯信呢!”
聊到這樣輕松的話題,大家又笑作一團。
但又想到,如果呂思衍師兄和李良玉被錄取,那他們也應該像鄧半夏那樣被留在了山下,這會兒回去已經見不着他們了。
笑聲便慢慢稀落下來。
仿佛應景似的,來了一陣山雨。
下在霧蒙蒙的江上,泛起了煙霧。
船上最大年紀的童子不過十九歲,最小年紀的才七歲。都還是一群孩子啊。
一瞬間見到世間最極緻的繁華。一瞬間又從極高點落下。反差之大真叫人難以承受,避免有所迷茫起來。
也就看着江上淋漓的雨,飄散的煙。
發起呆來。
回到仙源鎮時,天已經完全大黑。
在船頭觀望的文崇明,最先發現岸上的那一盞燈,那一把傘。
他們可愛又可親的阿鲲大叔,替他們這群孩子着着想,怕他們淋雨感染風寒,就在風雨中一把手抱傘,一把手撐傘等待。
宋國太微書院的學子們,頓時心就像烤了火一樣暖。
也許回到了宋國和書院,他們将要面對許多嘲笑和指責的風浪。
可這一會兒,卻有人在風雨中,等他們回家。
他們便一窩蜂的從船裡跑了出來,向渡口的阿鲲大叔拼命招手。
崔選也湊了這股熱鬧,考不上太華書院,日子還是得照過,飯得照吃,覺得照睡。憂愁又有什麼用呢?
還是露出潔白的牙齒,肆無忌憚地笑吧。
可笑着笑着,他笑不出來了。
随着船慢慢地移近。
他看見了大傘,旁邊有一把小傘。阿鲲大叔旁邊有一個小人。
身影單薄得像一盞孤燈。
那,就是李良玉。
她也沒有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