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玉倒不覺得她是可愛的小丫頭,關鍵是:“我不應該知道不應該我知道的事情,修行更應該減少執念。”
聽着她老氣橫秋的話,青衣人撲哧一笑,“誰叫你說這些沉悶話的?”
“沒人教我,我自己想的。”
“那你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和李良玉并肩而行,自然而然就談起小虛峰那些洞穴的來曆。
“修行者到了金丹境界,逐漸能夠凝結天地靈氣,自成一體。就算意外身隕,曆年來若積攢的靈力也不會完全消散,小虛真人融合天地,形成了小虛峰,小虛峰就是他的死後化身,這裡大概算是他的心髒位置,所以山勢特别崎岖,洞穴特别多。”
可李良玉聽他說了那麼多,還沒有講到心刻靈印,“那心刻靈印究竟是什麼東西?”
青衣人看她果然好奇,有幾分得意,但并沒有賣關子:“心刻靈印,就是往世大能情緒和記憶最深刻的點,因為有靈氣包裹因而不散,一旦有來人勘破往生者的心刻靈印,極有可能獲得大能的靈氣傳承。”
見李良玉聽得似懂非懂,青衣人又道:“小虛峰最初就是小虛真人身隕後的殘影,雖然年歲漸長,萬物在此繁衍生息,它幾乎已經成為了一座真正的山峰,但壁上的東西卻是貨真價實的心刻靈印,你道行尚淺,看久了容易滋生心魔,建議還是少入洞穴為妙。”
他說講述的東西,實在是聞所未聞,光怪陸離。湊過來勸說的時候,卻又有幾分滑稽。
李良玉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再仔細瞧他時,他竟然有如殘影一樣,平白被抹去了痕迹。
她一時看得目瞪口呆,久久才回過神來。
下山和田角二師兄說明了這件事,卻被認為是李良玉她吃壞了果子,白日做夢。
田角尤其不屑一顧地說:“山神?小虛峰隻有一個峰主,哪裡有山神。”
但青衣人來去無蹤,的确神秘,連師兄師姐,包括洪朔峰主都沒有察覺到異常,真有這麼厲害的人物,為何會來小虛峰呢?
怎麼說,都是李良玉慌了神花了眼解釋最為合理。
再在山裡居住行走,怎麼尋找怎麼呼喊,也找不見那青衣人,李良玉這才接受前些日子所見皆為虛妄。
連帶着洞穴也去得少了,倒不是因為她怕幽暗蛇,而是每每想到洞穴裡的一切都是小虛真人的心聲回影,就覺得自己貿然闖進别人心房并不太妥當。
然而,她在無名指山呆上一年有餘,抄錄《小虛劄記》也已經有半年多,開始還以為是小虛真人名家真迹,想着多有臨摹,自己的書寫也能有所改善。
摹無所成,判斷出不是文字,那些圖案卻早就已經爛熟于心。
秋日雨夜,她在樹屋裡忽然聽得山間狂風大作,正合眼而眠的時候。
忽然心随意動,世界之外的風雨聲,變成鐵馬冰河入夢來。再放空神識冥想,依稀看見洞穴裡的那些圖案,融合變形,組成一個新的圖案。
李良玉唰一下,将眼睛睜開,就這麼推開草窗,看外面滂沱的大雨,将萬物淋得個透徹,電閃雷鳴間,時明時暗,時隐時現,世界萬物都是一個符号,又因組合變換形成了不同的意思。
她拿起一根樹枝,用樹枝挑破雨尖,掠過驚風。
山林間的呼吸忽然停頓了,風雨也為之靜止了一刻,然後所有氣息全部奔流而下,隻是不沾她的樹枝尖。
盡管現在,她的樹枝揮出并不能形成連貫的筆意。
倒是腦海裡先前模糊的、不能理解的形狀,一下子變得清晰具體起來。李良玉能感覺到那是一股抗争的意志,前斬的一瞬間,便能力破千均,穿破虛影。
雨未停,心卻燥熱起來。
……
此後,一有空閑,李良玉便會揮舞腦海中的那股意識,有時候用樹枝,有時候用草葉,有時候砍菜的菜刀。
無名指山的白頭猿看不懂她的動作,至慢至快,至剛至柔。天空大山也看不懂,氣息凝聚的瞬間不過是在給它們撓癢癢罷了。
歲月飛快地流逝着,葉子黃了落,枝丫上壓着霜雪,融化以後又變成春天。
轉眼就到李良玉十二歲的時候,她巡視山野,時而把樹枝當做自己的權杖舞動,走勢流暢的時候,便常常有自得之意。
到了清明前後,春雨初晴,人意山光,皆有喜色。
她又在山林間揮舞樹枝,行雲流水,融會貫通,連成一體。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有點意思。”
李良玉回過頭,看到是大約一年前見過的那個青衣人,或者說山神大人。
還是那副散漫輕松的樣子,還是那一身青衣。
“是你,大叔?”
她趕緊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看錯。又捏了捏自己的手,感覺到痛楚之後,确定這不是幻夢。
那長相平庸的青衣男人,施施然向她走來,“我年紀很老嗎?你叫我大叔。”
李良玉将自己把他的事情告訴師兄,卻無人相信的經過全盤托出。青衣人卻并不意外,“怎麼樣,丫頭。一年不見你可還好?”
李良玉答:“和從前一樣。”
青衣人卻上下打量着她,微笑道:“是嗎?我卻覺得有些不一樣了呢?你這舞的劍招有些意思。”
李良玉不懂:“我拿的是樹枝,又不是劍,何以叫劍招呢?”
“劍在心中,又不是在手中,有劍意便是劍招。”青衣人又提點了些許意見,“但依我看你模仿的還是不太像,應該多去洞穴裡仔細觀察。”
這句話就更為奇怪了,“不是你叫我沒事别去山洞裡嗎?”
大人總是對天真浪漫的小孩毫無辦法,青衣人也不例外。失笑道:“你現在入了道,我自然有義務教導你走向正道。”
“入了什麼道?”李良玉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青衣人便假裝氣惱,“你這丫頭怎麼這也不懂,那也不懂?”随後又反應過來,“對了,上次你好像跟我說過,你不是小虛峰的弟子,而是什麼雜役對吧。”
李良玉點點頭。
他便歎了一口氣,“所以現在門派裡、到底是在招收什麼樣的弟子呀?倒把你這樣有劍意的丫頭用來充作雜役了?”
這樣聽上去,這個人在太華劍派的地位頗高,但山神也管招收弟子這種事情嗎?李良玉答:“做雜役是我自願的。”
“你不想做太華弟子?”青衣人問。
“以前想,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青衣人看着她又歎了一口氣,最後歸結道:“或許這就是你的機緣吧。置諸死地而後生,于不成之處而窺天機。”
說完,他又讓李良玉再舞一遍劍,其實是樹枝。
李良玉剛想照做,又轉過頭去說話。“我覺得,大叔你不是山神。”
“怎麼我不像嗎?”
“樣子上不太像,還有就是山神怎麼可能會管門派招生,以及教我練劍呢?”
青衣人溫和一笑,“你說的對,不過我是誰,對于你不重要,至少是現在不重要。”
隻要他不做危害小虛峰的事情,李良玉也的确沒有那種執念,要問出他的身份來曆。隻是:
“那我總得知道怎麼稱呼你吧,不然老是叫你那個誰,喂?”
嘴角帶着一顆黑痣,相貌尋常,氣質平和的青衣男人,微笑地反問道:“你不是叫我大叔嗎?”
李良玉還以為他不想說,沒想到下一秒他端端正正地解釋道:“我隻說一遍,丫頭你記住了。我的名字叫楊辛夷,楊樹的楊,辛夷花的辛夷。”
這便是李良玉和楊辛夷,長達數十年、甚至百年,相交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