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筱又問,“我聽說你曾經在宋國的太微書院待過一段時間,難道就沒有哪一個男同學讓你印象深刻。”
李良玉忽然想起崔選來,這個初次見面就和他大打一架的家夥,分别的時候卻也曾說過幾句好聽的話。
但還是搖搖頭,說沒有。
巴筱看她一副全然無所謂的樣子,有一些羨慕,又有一些感傷:“以後,你總會遇上一個值得你喜歡的人。”
窗外明月正亮,山野中有淡淡的幽香。
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
李良玉看着巴筱輕柔眨動的眼眸,那光潔的側臉,不知道她是否在想着她的意中人。
次日,李良玉跟随同樣休月假的雜役坐船下山,到仙緣鎮去采購物資。
巴筱托她買東西,還寫了一張采購清單,看上去似乎是想趁着春天新做一件衣服。臨别前還猶豫不決,是該買嫩黃色還是買新綠色。李良玉便答應替她仔細看,仔細選顔色更好看的一款。
坐在船上,凝望着船下水。
大概是昨晚想起往事,今天看到此情此景,難免會一起六年前的仙緣大會。
那個時候他們坐在“望海潮”上,一群人熱熱鬧鬧地來,床上有可靠體貼的阿鲲大叔,有穩重冷靜的呂思衍師兄,當年的崔選恣意灑脫,王弗驕傲明豔……
李良玉想起大前年的來信,是柳當歌師叔說,曾經和她有過不和的王弗,已經在家族的授意下嫁與他人為妻,并不繼續沿着求仙問道,拜師太華這條路走下去。
她成婚的時候才十四歲呢。分别之時,同學們年紀都很小,都是一張張稚嫩的臉,不知道天高地厚為何物。
轉眼就為人妻,甚至為人婦,也不知道她是否愛慕她的夫君。
船靠了岸,來到仙緣鎮,街上熙熙攘攘,人滿為患,依然是那副繁華而熱鬧的模樣。
久在山林中李良玉,忽然貼近這活生生的熱鬧着的塵世,心情莫名地愉悅,便加入人流,一間商鋪一間商鋪地逛着。
采集了所有需要的物資,正值中午,還沒有到開船的時間,她便有時間,在客棧吃一頓飯再走。
她點了一條糖醋魚,慢條斯理地吃飯,邊聽說書先生講故事,胃口很好。
台上的說書先生,講了四洲之内的一些趣聞,比如太華劍仙在鬼國斬殺大妖的傳奇事件,又比如西牛賀州境内新發現了一個殘境,吸引各派弟子去探查,然後是大齊的昌平侯納了第四十七個小妾這樣的風流逸聞……
看客聽客笑的時候,李良玉也跟着笑。聽到緊張處的時候,她也擡起眼眸來。
忽然她聽到有人說:
“怎麼宋國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
聽到别人談及故國,李良玉便擡起頭,循聲看去。
“能有什麼消息,宋國現在局勢很緊張。”
“緊張嗎?我看倒是已經安定下來了。舊帝廢,新帝立,朝政大權全攬于丞相大人崔淵一人之手。”
崔淵,又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崔選的哥哥。
曾經宋國太微書院的魁首,他果真一步一步走到權力的中心去了嗎?
柳師叔的來信裡,也沒有說這些事。
李良玉便放下碗筷,往人堆裡走,詢問起這件事了。
客人看她的眼神便有幾分吃驚,就好像她是從鄉下來的,竟然完全不知道這世上已經日新月異。
“你說舊帝廢,新帝立是什麼意思?宋國現在不是宋端帝當政嗎?”
“宋端帝?宋端帝早就被廢,謝罪自缢于宮中。現在是由丞相崔淵扶持的宋景帝了。”
李良玉聽得耳朵轟鳴,眼前也因為失神,突然閃過一片漆黑。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她聲音幹澀地問:“宋端帝為什麼會被廢呢?”
便有看客振振有詞地答道:“這還不是因為崔淵,他集民意,聚百官,列舉了宋端帝十大罪狀,貪圖美色,沉迷享受,驕奢淫逸,不思社稷,殘害忠良,荼毒百姓……”
大多帝王不都有這些毛病嗎?可從來沒有聽說那個臣子,能夠依據這些罪狀把帝王給廢了的。
在場人有同樣的疑問。
“那還不是因為崔淵把握了實權,而宋端帝不過一具空殼,崔淵想廢他另立新君,随手之事罷了。”
李良玉怎麼聽,還是覺得很遙遠,也很玄幻。宋端帝嗎?那個伸手摸過自己的頭,又給自己賞賜過東西的外貌,尋常的男人。如今已經死了嗎?
皇帝并非不可戰勝的。
而那個深不可測,進退有度的男人,崔選的兄長崔淵,是他完成了這一切。
“宋國太微書院呢,他們對此沒有表态嗎?”李良玉問。
“崔淵就是宋國太微書院出來的,他們能表什麼态?況且崔淵敢這麼做,大概率是得到了大齊皇室的支持,哪還有人敢與大齊作對呢?至于宋端帝,他也不無辜,崔淵做事決絕冷酷,但列舉的罪狀也不是冤枉端帝的。”
他們還在接着談論。
李良玉卻開始神出天外,耳旁的語言也變得陌生。但她還是聽進去了。
崔淵列舉宋端帝罪狀的讨伐表章上,也提到了海邊漁村之事。
最初是端帝二年,刑部侍郎許拙翻查舊案,将貪污受賄案的矛頭,直指太後最受寵的太監馮化,證據确鑿。但皇帝将此事壓下,并重罰許拙,許大人悲憤而死,其子懷清同年離開太微書院。進入太垣觀。
四年後,皇帝得到一朱雀國的娈童,非常喜歡,将他養在宮中。而久于冷落的淑妃與欽天監的術士私通暧昧,被皇帝發現,杖斃。
鎮國神鈴由是被污,導緻沿海結界崩潰,海民受難,太垣觀弟子許懷清為維持結界而殒命。
後太華行走弟子為尋求事情真相,觐見端帝。端帝卻為了隐瞞此事,發布罪诏令指責許懷清因其父被貶,懷恨在心,有意破壞結界,緻使無辜百姓受難,将責任推了個一幹二淨。
另外,其他知情漁民,全部被端帝派出的鷹犬所殺,通共二百餘人。
在衆人熱烈讨論之時,李良玉默默走回了自己的桌子,就好像故事裡的人與她完全沒有關系一樣。
說是如此,在低頭吃飯的時候,顆顆眼淚卻不争氣地落進了飯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