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庭院就能望見的幾棵團簇的山茶樹開着泛了點黃邊的花,滿院都是如此璀璨的紅色,晨日的光淡去,落下油綠的葉上。
這是一棟打理得很好的一戶建,入門處打掃得幹幹淨淨,一旁寫着“櫻庭”的門牌下整齊疊放着許多紙盒,沉甸甸地不知道裝着什麼。
房子的主人從紙盒地下的凹陷裡面翻出了鑰匙,咔哒幾聲打開了自家的門,他往旁邊走了一步,側身示意客人先進。
太宰治沒有謙讓的意思,直接就走了進去。
内宅裡下沉式的玄關旁設置了個小台子,零零散散擺放着幾本書和一些小件物品,旁邊的收納門也敞開着,大大咧咧露出武器的模樣。
走廊的牆壁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拼貼報紙與書頁,透過另一側的玻璃能看到内置的小院子裡種了一棵桔子樹,奶白的花瓣紛紛揚揚,最後落了幾瓣在木制陽台處上放着的書本上。
客廳的家具擺設也顯得十分随意,毛茸茸的地毯涵蓋了整個地面,兩張長短不一的沙發随便擺了一個方向,唯一的長桌上堆滿了書和手工材料,在這視線裡唯一整齊的隻有靠着牆擺放好的的内置書架。
這棟房子裡既沒有電視,又沒有遊戲機,唯一稱得上的娛樂就是有個cd播放器和收音機躺在長桌的一側。
太宰治打一進門就能感受到會在這裡生活的人,是一個生活中除了閱讀以外幾乎不會有什麼欲望的人。
而在他身後,那個對生活淺薄的人正在努力地把那幾個裝滿書的紙箱艱難地搬進來。
說實話,力氣活還是太難為現在的櫻庭青筱了。
好不容易把箱子放到離沙發幾十厘米遠的地方,櫻庭青筱整個人就已經直接癱倒在地毯上。
“下次還是把鑰匙給讓郵差員,讓他把書搬進來吧……我的手已經斷掉了……”說話者的靈魂好像已經被吐了出去,飄向了無垠的天空。
“你就這麼放心橫濱的治安狀況?”太宰治蹲下戳了戳這具半死不活的屍體,“櫻庭真是一點安全意識也沒有呢。”
“你是說偷竊?那種事情沒人能做到的。”被戳動的屍體緩慢地咕蛹了一下,然後在太宰治又一次沒大沒小的戳動之後,順着地毯往長桌的方向滾了過去。
一直滾到了書桌還有十幾厘米的距離才停下,一隻左手伸出去,開始漫無目的地在長桌下面的台面上摸索,半天才找到了一把精緻的小刀。
而後櫻庭青筱就保持着原樣又這麼滾了回來,好些頭發在一連串的動作中徹底散亂,顯得少年像是炸毛的動物一樣,但是本人并不在意自己外在形象的崩潰,而是在一瞬間變得興緻沖沖,神情中帶些躍躍欲試地對太宰舉起了那把帶有血槽的小刀。
那雙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臉上的期待難以遮掩,“太宰君,讓我們來拆書吧!”
看起來像把我騙過來分屍的殺人犯,太宰治無端聯想。
總之内心想拒絕這份差事,實際上也如實表達了拒絕的意願的太宰治還是被強行拉到了紙箱的面前,并且麻木地看着櫻庭青筱拿那把用來殺人的刀拆起了快遞。
拜這把刀的鋒利程度,紙箱封口出的膠帶被一下利索劃開,三下五除二剝開包裝之後直接表露出了裡面的物件。
果然是書,還是一套超戰損級别的書。
櫻庭青筱小心翼翼地從泡沫紙袋中取出了那幾本破舊的書中的第一本,其封面上的信息與字體都已經模糊不見,一側的書脊是也用了新的标簽紙備注好才貼了上去的。
肉眼可見的,開膠,泛黃,發黴,一本書可能會有的病症在這些書上都無一避免。除此以外還有些不常見的,比如無處不在的燒痕與水漬,甚至有一本還是被撕成了兩半後又再粘合在一起的。
此時櫻庭青筱臉上的神情已經平靜了下來,他輕輕撫摸着這本書,嘴中的絮叨倒是不停,“有點難修呢……”
“這是什麼?”
“是一個戰地記者的日記。”櫻庭青筱把書脊上重新書寫過的名字展示給太宰治看。
——《我看見的》,作者處并沒有名字。
“作者是瑞士人,參與了歐洲那邊的異能大戰,一直在異能者與政府之間遊走,呼籲停戰,然後在戰争快結束的時候得了疫病,死掉了。”櫻庭青筱平淡無波的聲音将作者的經曆緩緩道來。
“這本書就是他在戰場上所寫的。”
“可是他死了,就留下了一本日記。”太宰治指出來,“而這本日記上甚至沒有主人的名字。”
“現在就連這本日記也已經不算他的了。”櫻庭青筱搖了搖頭,語調倒是沒什麼變化。“書已經屬于這場戰争了。”
“政府那邊追查這本書比較嚴重,大概是怕上面的内容公開後,被民衆的輿論攻擊吧。”
櫻庭青筱不是很想提這本書的某些遭遇,直接略過了許多,“于是它從戰争結束後就一直在流浪,最後是到了法國那邊的異能者手裡。”
“他們希望把這書轉移遠一點,所以我出面,以一個書籍收藏家的身份主動當了下家。”
櫻庭青筱輕輕翻開書頁,将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一點點指給太宰治看:“這本書很神奇……被火燒,被浸水,被撕裂開來,你看,無論被經曆怎麼樣的對待,它都隻是爛了,而不是被徹底毀掉了。”
鸢眸閃爍,太宰治以一種單純且困惑的語氣發問,“為什麼?”
身旁這人的神色仍是那副平淡無波的模樣,卻又點綴着些許贊歎的意味,“因為這本書是活着的。”
活着的書,類似于組合的愛倫·坡所書寫的異能書嗎?
太宰治碰了碰攤平的書頁,在那一瞬間,他能感受到日記書殼上的觸感,卻沒有在其中感受到到一絲異能的波動,仿佛這真的隻是一本正常的日記。
既不受異能化影響,又沒有一絲異能波動。
鸢色的眼眸沉了沉,直截了當地切入了那個關鍵詞,“活着的書?”
櫻庭青筱點頭,而後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用手指點了點太宰治在書上剛剛觸碰過的地方,“唔……太宰君是無效化異能者的話,不能感受到是正常的。”
“所以要是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拿打火機燒一下哦。”他歪了歪頭,想出了個方便太宰治來檢測的方子:“隻會留下痕迹,卻完全不會損壞的。”
而對方并沒有被他的這番保證而變得安心,反倒是露出了更加不确定的神色,太宰治的目光變得晦暗不明,但很快又調節了成了平日裡的模樣,“那我真的燒了哦。”
在那一刻,櫻庭青筱明顯感受到對面這人的氣息迅速地從陰郁的邊緣又爬了回來,利落披上了一層符合他現在外表年齡的天真僞裝。
然後太宰治就真的爬起來去翻打火機了——看到他動作的櫻庭青筱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這個剛才還保持着平靜神色的人,現如今正在誠懇地請求太宰治,“太宰君,你不是認真的吧。”
“櫻庭是在開玩笑嗎。”太宰治頑強地拖着人往長桌的方向又走了幾步。
“太宰君,太宰,我求你把我剛說的話當個玩笑。”櫻庭青筱可憐巴巴地說:“我下次再也不随便亂說了。”
于是兩個人又各自坐了下來,中間隔着一本書的距離。
這次櫻庭青筱沒有再敢貿然開口了,生怕自己再浪過頭,讓無辜的日記替自己承擔一切。
自己有事無傷大雅,書出事不太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