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海棠的淡至無味,山茶盛開之後,稍有風自其身邊吹過,便會落得滿庭院的花香。
太宰治醒來之後,除了望見眼前空白無物的天花闆,最先聞到的就是透過半截沒關的窗戶傳來的濃郁花香。
腦中的記憶在遲鈍中努力回組了一下,雖然因為這個舉動緻使自己變得更加頭痛欲裂,但他仍是通過刻意的回想,成功回憶起了先前在街頭看見的某一刻景象。
郵遞員打扮的紅發少年歇了工作,一個人落腳于某家書店中看書,他的一舉一動無疑是安靜而知足的,于是便在這混亂的日子裡獨獨活出了一種安然的模樣。
隻是路過此地,因意料之外出現的織田作之助而停留的太宰治,被這一番歲月靜好的景象灼了眼。
沒有那場晦澀的護患關系,也沒有毫不掩飾的不信任與持槍行為,寫下劇本的人一邊笑自己貪心有餘,一邊悄悄地離開了這場不會有結局的單方面相遇現場。
當衣角再次融入黑暗的那一刻,那紅發少年卻像感應到了什麼一樣,自書中擡起了頭,他望着玻璃外照常的街景,思索了片刻,隻能露出困惑的眼神。
“難道,是貓嗎?”
織田作之助聯想起這家書店時不時會發生一隻三花貓竄進來讨小魚幹的新聞,最終心懷揣着些難以擯除的異樣的情緒将這件事放了下去。
在忐忑不安中随便找了個方向走開的太宰治尚不知道後續,白日的陽光在冷漠的時候最是沒有溫度,于是他徘徊在不尚明朗的上午,最終走到了某處水邊。
冰冷的水面下,記憶與現實交疊的感覺讓太宰治立馬被噩夢纏身,仿佛在那一瞬間裡以一種最不光彩的方法暴露在了無數個世界的面前,在友人們無情,震驚,痛苦,各異的态度中太宰治最終都死去了。
而那僅僅隻是一面。
是否我的掙紮也是幻夢,是否我的所見所聞也被世界欺騙?
如果不是,為什麼自己已經往後退走一步,卻沒能夠在斜陽中融化,而是掉入了時間的兔子洞之中?
昏昏沉沉看不清前路,太宰治抓着什麼又爬了起來,他分不清自己身上滴落的河水是汗水是淚水,究竟是□□栽入流淌的鶴見川中,還是靈魂也遺忘在了三途川中。
直到下意識走了某個熟悉的方向,踏過石闆路,太宰治停了下來,他輕輕地叩了叩門,卻沒有回應,因為白天是正常的工作時間,而白天甚至還沒有過去一半。
白天怎麼還能沒有過去一半。
櫻庭青筱走進客房的時候,就看見太宰治正在試圖直起他那發軟無比的身體,他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水盆,快步走到床前又強硬地把作死的病人又給按了回去。
幾小時前,在給躺屍狀态中的太宰治口中塞了緩解和治療藥物之後,櫻庭青筱便把他擡到了自家的客房裡,先是脫了這人的外套,後再打包進了被子裡。
現在已經是他第三次來換毛巾了。
躺在病床上的人的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甚至比之前他們告别時候還要嚴重許多,單薄的皮肉和骨頭各自都撐不開,若是沒有外頭的衣物包裝,大抵是可以連繃帶與人一起送到火葬場裡燒幹淨的。
直到太宰治睜開眼睛,暗沉的鸢色才成為了這張臉上最鮮明的顔色。
看着這副樣子,好歹是能夠給人一種物理意義上活着的感覺了。
無意識間櫻庭青筱産生了這種想法,但也就幾秒,他就繼續去拿水盆中的毛巾了。
身後傳來帶着些沙啞和黏糊的聲音,明明還在生病,語調卻一如既往地混亂,“櫻庭在門外站了很久呢,是在想怎麼忍住怒火不打我一頓嗎?”
——很好,躺在床上就開始蠕動的某宰科生物打一醒來說出的第一句話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的确是在門外等着這人醒來,但櫻庭青筱還沒有喪盡天良到去揍一個生病的人。
倒不如說隻是因為自己的好意又一次被故意曲解了而感到有點生氣。
但成熟的櫻庭青筱已經能把這件事不當回事了,他幹脆随便嗯了一聲,并沒有要否認這件事的起因與結論的意思,比起這個,現在手上更要忙着的是給太宰治換冰敷的毛巾。
然而在第不知道第幾次毛巾跌落枕頭上之後,持續了半天的照顧動作終于忍無可忍地停了下來。
櫻庭青筱被這人的掙紮整的實在是真的有點惱火了。
于是他直接用了幾分力氣把還在抽搐中的太宰治給直接摁住了。
“大少爺——有話好說,咱能不能别亂動了。”
被強行摁住的人聞言露出無辜的神色,大幅度的動彈促使少年蒼白的臉色染上了紅,唯一露出來的鸢眸在當下的僞裝中也不再顯得那麼陰郁,而是與某個雨後的傍晚一樣單薄孤單。
隻可惜現在的櫻庭青筱完全不吃他這套。
他沒好氣地說:“這毛巾我還沒完全擰幹淨呢,你是想順帶着喝一口自來水嗎?”
也不等太宰治再狡辯些什麼,櫻庭青筱迅速用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隻手拿起放在旁邊的新毛巾把他臉上因為掙紮動作而冒出的的汗擦了一遍。
做完這番事情後,卸下了醫護身份的少年終于松了一口氣,連着後退了幾步,坐在了房間唯一的椅子上。
“能不能不要露出一種失去了貞操的模樣啊,太宰君。”櫻庭青筱忍不住往下塌了點身子,從而更舒服地癱倒在了椅子上,他懶散的神情中透出點無語,“明明我才是被折磨的那個。”
在床上保持着安詳離世狀态的太宰治側過身子,用背部對人予以無言的回複。
雖然根本就沒指望會被回複,但還是感覺被自己被罵了的櫻庭青筱:“......”
靠着椅子休息了片刻的櫻庭青筱也不打算在客房裡久留,他睜開眼睛,起身拿走了毛巾和水盆,還不忘對着太宰治囑托了幾句正經話。
“衣服和繃帶都在桌子上,有力氣就自己起來洗澡。”
床上的人稍微動了一下。
櫻庭青筱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裡,若無其事地繼續往下說:“洗完之後,身體好一點再到旁邊吃飯,要是病情嚴重的話我就送你去看醫生。”
這次沒什麼動靜,像是人很快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