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蟬鳴越來越響了,一聲一聲嚷着,頗有蓋過街頭小巷裡槍擊聲的意思,蟬聲與槍聲在空中交疊沖撞,二者此起彼伏,都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
從橫濱的集中港灣沿海走去,便能看見那一片繁密的人工林中間,包着一條由黑勢力所管轄的倉庫街。
倉庫街以港口黑手黨為首,還入駐了不少其他的小組織,此處日常用以堆積物資與停泊工具,是橫濱地圖上一塊難得的緩沖地帶。
然而在最近的混戰之中,高濑會出乎意料地取得了戰事的全面優勢,一時間壓得港口黑手黨都難以還手,由此闖入并占領了這條倉庫街,直接對整個範圍的倉庫内都進行了一番搜刮。
今日的下午,幾個黑衣的男人就這麼站在進入倉庫街的路口上,他們是高濑會的人,負責在此處核查進入此地的車輛人員。
為首一人點燃了手中的廉價煙,在一陣吞雲吐霧之後緩緩開口,“可真是無聊啊。”
高濑會在進入倉庫街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了這裡的的值守人員,然後再光明正大地爆破搶劫了各個倉庫,這裡存放的許多貨物根本都來不及被回收,就此成為了高濑會的囊中之物。
加上最近這段時間,高濑會名頭正響,更沒有人敢到已經劃分為高濑會勢力的倉庫街來自尋死路。
領着守崗之名卻沒有檢查實質的人們實在閑不住,便開始各聊各的打發下時間,先前把在手上的武器也稍微松懈了點,有煙的也不忘先點根煙再加入侃侃而談的隊伍。
“前幾天我在擂缽街搞到了個帶勁的娘們。明明兩個孩子都藏不住,還要在那裡死死護着。”
好事者詢問道,“打死了?”
先前開口的男人露出一個晦氣的表情,“誰管她,爽了不就行了。”
“說到擂缽街,之前那個橫跨幾個組織的叛徒不就是在那裡抓到的,好像還是為了他那老相好又逃回來了一次。”這人發表完他的言論,還不忘吹捧了一句高濑會,“不過也算是他有眼光,沒敢到我們高濑會來,不然分分鐘讓他好看。”
在場的高濑會成員露出了得意的眼神。
“估摸着這人現在死都死透了,那個港口黑手黨的老頭子絕對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吧。”
“活該呗。”站在原先屬于港口黑手黨的倉庫街門口,另一個人銳評道,“現在的港口黑手黨就是一條垂死的野狗,後面的路一眼就望到頭了。”
立馬就有人接上他的話,“不就是死路一條嘛。”
跟着一起站崗的高濑會成員也被同伴們充滿着惬意和享受的吸煙動作所吸引,看得他也心癢癢,忍不住也從褲兜扒了根煙出來,結果倒黴的是,自己根本就沒帶打火機。
“不如你别吸煙了,給你吸點别的。”有人看他洩氣模樣,便給他支了一招,剩下的人臉上皆是了然。
沒處點火的男人有些困惑,“什麼東西?”
“一看你就是新來的,前些日子從GSS那邊搶到的好東西,雖然被燒了大半,但還是剩了點積壓貨,老大就幹脆留了些給我們。”說話者偷偷摸摸地掏出了一個紙袋,以最輕的動作打開了包裝紙,露出了藏在其中的粉末狀物體來,“喏,好東西。”
這是“藥”,又或者是毒/品。
一眼認出來他人口中的好東西為何物的男人露出驚駭的眼神,他連忙拒絕了來自同伴們的好意,“這,這可不太好吧。”
“我還是吸煙吧。”他結結巴巴說着話,一邊開始欲蓋彌彰地在身上摸着并不存在的打火機,“唉...唉,我火機呢?”
最先吸起煙來的人實在看不下他這慫樣,在衆人的哈哈大笑聲中,把自己剛剛用過的打火機丢了過去,被救場的高濑會成員接過打火機,對着大家露出一個讪笑,連忙點燃了手中的煙。
隻是他剛想吐一口煙說點什麼,用來緩解一下剛才自己的尴尬,就被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打斷了。
“勞駕,借個火。”
少年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所有人在他出聲之後才發現他就這麼站在高濑會成員的面前,手上還拿着一份薄薄的資料夾,而那展示在最外圍的潔白紙面上正濺灑着幾滴猩紅的血液。
沒有從高濑會成員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應,少年隻好又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将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您好,請借個火給我,可以嗎?”
話音剛落,上膛的聲音就一齊響起來,五六個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他。
子彈即刻破風而來,少年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困惑,“我今天要殺的人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不過他很快又自顧自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但既然是社會垃圾的話,那也隻能說是死有餘辜吧。“
就此,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子彈射中自己的前一秒,也徹底消失在了這些人的視野裡。
*
今日對于黑蜥蜴來說,亦隻是無數作戰日常中的某一天罷了。
按照原定的計劃,廣津柳浪帶領着這支武鬥部隊之中的一部分成員,成功鎮壓了某個港口黑手黨所屬碼頭下的突發混亂。
在這之後,他又接到了來自首領吩咐的命令。
即刻前往倉庫街驅逐高濑會的部隊,一個不留。
從命令中的表現出來的憤激已經難以用簡要的公文用語來掩飾,顯然易見的,倉庫街的失手又一次讓首領怒火中燒,港口黑手黨最近的戰績屬實是到了節節敗退的地步,讓人忍不住猜測原本就病入膏肓的老首領,是否會因此而徹底一病不起。
廣津柳浪身為港口黑手黨的老人,難以猜測他在面對這條命令時的心思變化,這中間唯一可以清楚的就是,他和黑蜥蜴都會做好屬于“黑手黨”的本職工作。
幾輛滿載人員的轎車駛入任務地點所在的倉庫街,黑手黨們迅速持槍下車,紛紛擺好了等候命令,準備進攻的架勢。
隻不過在此等候他們的并非高濑會的成員,而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
下午兩點的天還很明亮,無雲,無雨,無風,所有人都能夠直接且清晰地看清楚了那躺在地上的東西......或者可以一概稱為,燒焦的人體。
屬于脂肪與蛋白質燃燒的焦臭味撲面而來,油膩的屍表在光射下映出點點白斑,已然死去多時的人還保持着肌肉融化收縮的緊繃狀态,手中的槍也未曾松開,融化的金屬表層便和皮膚組織相互黏合在一起。
古怪的是,在這如同無間地獄一般的景象旁編,獨獨躺着一個屍身完好的中年人,他的表情停留在了驚駭無比的瞬間,緻死的傷口則來源于正中額頭上的血窟窿。
站在最前方的黑蜥蜴們此刻臉色都有點不太好,最後才下車的廣津柳浪一推開車門,就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然後又邁出了步子,走到了這整支隊伍的最前方。
他低頭對此端詳了一番,沒過多久便又擡起了頭,對着部下發出了言簡意赅的指令,“走。”
黑蜥蜴們将目光轉移到前方,整齊的腳步聲在街道中回蕩,打破了先前存在于此處的靜谧,而在遠去大部隊的身後,被活生生燒死的高濑會成員仍是保持着死不瞑目的樣子。
他們倒在火中,從求饒到哀嚎,最後怔怔地看着那個怪物一樣的少年,将手中撕碎的資料丢入了這場獨屬于人類的燃燒盛宴之中。
那雙漠然的,仿若一片死寂的黑眸合上又睜開,視線卻一刻也沒從他們的慘狀之中移開。
少年低聲說,“既然火已經借到了,那麼就再見吧。”
一句鄭重的道别自他口中吐出,最後又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廣津柳浪帶着黑蜥蜴一路走過來,還不忘仔細檢查視線範圍内的每個倉庫,無論其是處于打開還是封閉的狀态,他們都沒有在其中發現别人的蹤迹。
原先屬于港口黑手黨的倉庫大門也敞開,被爆破過的痕迹一覽無遺,大抵這裡還是高濑會占據後第一個下手的地方,從外一望便知裡面的集裝箱早已空無一物,赫然是被高濑會洗劫的很幹淨。
直到搜查到街區的最深處,廣津柳浪帶領作戰部隊停在了路口,又往着一棟藏在巷子裡的倉庫走去,黑蒙蒙的巷道裡,一扇不起眼的密碼門伫立在此地。
紫色的文字光芒自為首的白發紳士的右手一閃而過,堅固無比的鐵門應勢而落。
黑蜥蜴們跟在廣津柳浪的身後魚貫而入,隻見倉庫之内,那遍地遍地躺着的人中間,一個少年正背對着他們站着。
【落椿】開門造成的動靜無疑是很大的,但這人對此也是視若罔聞,完全沉迷在屬于自己的閱讀狀态之中。
他穿着最簡單的襯衫與風衣,與常服稍微特殊點的地方也隻是在衣服外面又披了一層黑色的鬥篷,下擺處無數的流蘇還在輕輕地搖晃,左手拿着還在不停往下滴血的槍,右手處卻是捏着一疊厚厚的資料。
走在先鋒位置的廣津柳浪當然認得這個少年。
畢竟六天前,就正是他帶着這人從地下審訊室一直走到了首領面前,接着又在天亮之前,把這位從辦公室裡中蹒跚走出來的,已經處于半死不活狀态的少年移交給了那位第三審訊組的副組長。
不過看他現在這副活蹦亂跳,完好無損的樣子,好心的老爺子終于不要再為了少年的傷勢再變得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