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載着醫療工具的推車在百米高度的重力拉扯中晃動着，一道銀白色的刀光閃過，又被護士打扮的人掩藏了下去。

對老首領的暗殺計劃永遠是最直白，最簡單的，森鷗外帶着尾崎紅葉先行進去，以檢查的名義來确定異能書的位置，若是不在首領附近，則直接動手，若是在他身邊，那就讓金子美鈴以報告STRAIN圍剿進度的名義進來，對其使用異能後再動手。

身為叛徒的尾崎紅葉自然并不能成為合格的見證者，而金子美鈴作為黑蜥蜴親屬一派的人員，倒成為了他計劃中的現如今最好的選擇。

警衛人員在對着醫護二人進行了常規檢查後，便将他們放了進去，隻不過這位向來冷酷的警衛在他們走進去之前，臉上警惕的表情稍微收住了些許，而後添上了一絲絲猶豫。

森鷗外一眼便了然這反應背後的意思。

無非是剛來了一批刺客，不出意外地在刺殺老首領失敗之後，以非人的模樣被警衛隊的成員拖了出來。

暗色的地毯上一絲相關的的蹤迹也沒有留下，關上的房門宛若一張緊閉的深淵巨口，試圖将每個對港口黑手黨首領之位心懷不軌的人吞噬入腹。

于是心懷不軌的森鷗外帶着尾崎紅葉走了進去，踏過辦公部分的區域，他們逐漸聽見了死寂的卧室房間裡傳來沉重的呼吸聲，直到停在與房間一步之遙的距離，醫生主動叩響了那扇門。

“首領，晚上好，不知道今天您的身體情況如何？”

出現在二人眼前的老人如此眼熟，他的白發因為年歲脫落而一片稀疏，骨瘦如柴的身體與四肢拼湊在一起，唯有發青發紫的血管還在為這個枯朽的人體起到連接流通的作用。

猙獰的眼眶一滑，蘊含着殘暴的眼珠壓縮成一線，盯緊了那位在刺殺結束後來訪的第一個客人，他神色詭異地盯着自己的私人醫生，突然爆發出恢恢的笑聲。

“醫生，來得正好，來看看老夫的身體！”

忍着濃郁的血味，森鷗外向着病床走了過去，開始進行照常的醫療檢查，在檢查的動作之中，他也看見了那本抱死在老首領懷裡的異能書。

暗紅色的眸子一深，醫生臉上露出了笑容，仿佛是因為結束了剛才的檢查，他不得不滿懷着震驚的神色，确認了存在于老首領身上的人間奇迹一般，口中贊揚的好話自此開始一句也沒有停下。

枯敗姿态的老人對此非常受用，他揮了揮手，示意醫生可以離開了。

森鷗外謙卑地彎了身子，身後的護士也收拾好了醫療推車的用具，準備就此離開了首領辦公室，結束今天這段簡短的檢查過程。

“等一下，這個人是？”

走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詢問，老人的聲音此時已經不再癫狂，而是像燭火一樣飄散在了偌大的房間中。

“這是我新招的護士，叫做鴫澤宮。”森鷗外轉身過來，溫和地同首領解釋道。

“是嗎.....鴫澤宮，你過來。”

推着小車的尾崎紅葉停下來松開了手中的把柄，她頓了一兩秒後，向着發出命令的人邁出了步子，然而比她走到病床前，更快來到的是房間外警衛長的報告聲。

“首領，第三審訊小組的人來了。”

在聽到了某個關鍵詞之後，老首領立馬轉移了心思，他即刻揮散了森鷗外和他新招的護士，改為讓第三審訊小組的人走了進來。

應召的金子美鈴與他們在走廊擦肩而過，她跟在警衛長的身後，在銀白色的脅插刀割斷了他的喉嚨後，接住了這個在自己面前緩緩倒下的人。

第一個人，她想。

卧室的門被推開，老首領卻沒有看見那個往常一身黑色的櫻庭青筱，他皺着眉，感到了自己的身體之中傳來一陣不可逆轉的黏合感，就像是血液咬着皮膚，沉重的附着感在四肢各處鼓成一個淤團。

他的視覺中心晃動了一下，随後自己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白發的少女，她穿着港口黑手黨成員最常見的西裝搭配，内襯的白襯衫卻濺滿了血迹。

“首領晚上好，我是第三審訊小組的金子美鈴。”她主動走過來，同這位終生的仇人做了個完整的自我介紹，“同樣也是去年的投毒事件裡的唯一幸存者。

“當然，我也是在那件事情裡殺掉你的部下的人。”

少女對着老人天真地笑了笑，那雙桔色的眼眸裡泛起紅色的光。

在獨屬于異能的光芒亮起來前，一道飛刀穿梭過了半空，正中地釘住了老人因試圖張口說話而露出的舌頭。

還有新的刺客？

站在港口黑手黨的頂層辦公室裡，金子美鈴警惕地側身，卻第一眼便看到了那頭無角的幼獐，無數扭曲的血瘡正集中在了先前秀美的棕色皮毛上。

少女呆在了原地，她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阿茑？”

在房間的另一個方向出現的是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的阿茑，她全身都裹着黑色的衣物，将自己的面孔隐藏了起來。

與一周前的會面都要不同的是，金子美鈴在認出來的第一刻，便感覺到了她靈魂上的不對。

白發的少女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麼。

卧室的房門再一次被極速推開，解決完辦公室内護衛的尾崎紅葉率先沖了進來，她看見了站在房間兩側的金子美鈴和刺客。

刺客的動作不自主地停下了，病床上的老首領卻在這瞬間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動靜，他扭動起來，如同一條被缺氧坑殺的白蛆，明明不能說話，但又在此刻展現出了難以言喻的求生欲。

專職暗殺的人的動作總是最快的，來自刺客的刀，下一秒便落在老首領的心髒指出，而同樣精通速度的尾崎紅葉也趕到了病床的附近，隻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攔住那把小刀。

老首領瞳孔緊縮，哀号聲停在了喉嚨之中，而刺客也倒了下來，在金子美鈴的眼裡，她的皮毛開始脫落，藏在裡側的軀體其實早就已經腐朽，隻能夠勉強靠着血瘡和骨架來拼湊出行走的肢體。

尾崎紅葉皺了皺眉。

那個臨時殺出來的刺客裹着黑色的鬥篷倒了下去，她先将目光投射到了病床上的老人身上，快速拔出手中的脅差刀又補了一刀。

血色在白色的床單上蔓延了出來，紋路宛若一朵紅花。

“等等——”

在這一系列的動作前，動作最慢的少女還沒來得及喊出那個名字，還沒來得及說出那本異能書的作用，就看着對面的那頭幼獐就這樣慢慢地融化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見了，她聽見了，阿茑在對自己說，“噓，别害怕。”

在那場審訊部組會上，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阿茑抓住了差點摔倒的金子美鈴，她也是對着自己那麼說的。

回憶與現實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抓着了和服少女的手，穿着西裝的小姑娘愣了愣，當時才加入港口黑手黨不久的金子美鈴詢問道，“為什麼？”

正如現在，她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向着同一個人，她想要理解，她嘗試理解，她不能理解，明明阿茑很久之前就把自己的原因告訴了金子美鈴，但人與人本身就不能成為共同的一體。

為什麼一定要死去，為什麼一定要做出飛蛾撲火的事情，為什麼這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她想要問出來。

如果能用老首領的死換來橫濱的和平，如果能用港口黑手黨的崩潰換來尾崎紅葉的自由，如果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死亡的基礎上，沒有人回答她。

“就像你很崇拜櫻庭先生一樣，我也很崇拜紅葉大人的。”

在緩慢下降的電梯裡，兩個少女各自說着話，旁邊的監護人對此毫不關心。

“我是被紅葉大人從拍賣會上買回來的，她在那個時候幫了我，那我也要幫她才對。”

蹩腳的僞裝并不能掩蓋她的精緻本相，更何況是異能力者的金子美鈴，從來都隻需一眼，金子美鈴就能夠認出來這世界上的每個人。

于是，在這個充滿了血腥味的房間裡，她目睹着，幼獐在現實與感情之間低下了她的頭。

人間從來兩難全。

阿茑的靈魂與老首領的靈魂開始混在了一起。

病床之上，老首領的身體扭曲了一下，身邊掉落的異能書發出幽藍色的光芒，卻沒有如先前一般起發揮出複活的作用，他那枯敗的屍身正在高速重構，骨肉脫落又粘合在了一起，血液的通道幹涸在了皮膚上，成為一道道斑駁的紅線。

門外的黑手黨成員持槍沖了進來，油紙傘一震，尾崎紅葉即刻擋在了呆坐在地上的少女身前，金色的夜叉從空中展現出實體，二人奪一瞬間鞘脫刃出，斬斷了無數的子彈。

森鷗外站在門外，指着那個趨近融化的屍體對着守衛的人員說道，“刺殺首領的刺客已經死了。”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金子美鈴鈍鈍地坐在油紙傘後，她望着躺在床上那個不能稱作為人的東西，想要抓着站起來，卻隻抓住了一本書。

“向着明亮那方......”

她的另外一隻手哆哆嗦嗦地碰到了那具屍體，桔紅色的光芒微弱地亮起，象征着寄宿在身體裡的靈魂已經就此離去。

老首領也死了，并沒有被複活。

剩下的，其他聲音她都聽不見了，周邊很混亂，槍火和喊叫聲像隔了層膜在自己的耳邊，無非是些“首領逝世”、“傳位”、“見證人”的話語，似乎有人喊了森鷗外的名字，也好像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但金子美鈴在這一片喧鬧之中，隻是靜靜地坐在了原地，單純地想起了昨天下午櫻庭先生對她說出的那句話。

“你太容易理解他人的情緒，但是，你不應該去理解他人的情緒。”那時候的黑發少年歎了口氣，他的眼中是一種坐在地上的白發少女所看不懂的東西。

“我的意思是，美鈴，不要為了可憐而去可憐。”

子非魚，安知魚；子非我，安知我。

可是，櫻庭先生，我又要怎麼才能夠做到……直面一個靈魂的枯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