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庭青筱咳嗽了幾聲,蒼白的皮膚上很快就泛起些潮紅,從睜眼的第一秒開始,他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内部正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疲勞感。
他擡起黑色的眸子來,看向了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鏡子,兀自陷入了沉默。
如果隻是與突然變得孱弱的身體相比較,那還是他如今出現在鏡面中的模樣更加怪異。
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少女”跪在地上,“她”的年齡最多不過十四,及腰黑發被紅色發帶低束成長辮的形狀,看起來是有經常打理過的樣子,綴着蕾絲與荷葉邊的黑裙格外華麗,深紅與純白緞帶交叉在一起,在腰後系成一個巨型的蝴蝶結,純黑色的眼眸裡泛着一點暗金色的光芒。
宛若一個精緻美麗的人偶。
但同樣難以忽視的是無數皮帶與鎖鍊正緊緊地附在那一身華美的衣物上,将“少女”當作罪大惡極的罪犯一樣束縛起來,無數斑駁老舊的鎖頭挂在束縛帶上,随着被束縛者掙紮的動作而各自晃動,在靜谧的房間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手臂被束縛帶捆在一起置于胸前,箍在腕部的鎖鍊盡頭指向了脖頸處的銀制項圈,櫻庭青筱明顯感知到自己的腳踝處也有着一條限制行走距離的枷鎖。
除去這一身束縛意義與美麗意義并重的衣物,自己的面容并沒有任何的變化,但體内的虛空感仍在持續性的盤旋。
他嘗試從鏡面中展現的模樣分析出點什麼來:身體很弱,日常經受着他人的悉心照顧,而行動中又存在着多重的束縛。
那麼就隻能說明一點,這具身體同時存在着高危險性與不安定性,使得監管的人十分警惕,卻又不敢輕易怠慢于“她”。
櫻庭青筱嘗試将原來的跪姿切換成站姿,轉化直立動作的意圖讓本就發麻的腿直接一軟,然後踩到了層疊拖放在地上的紅色緞帶,疲憊的身體在一瞬之間很難保持平衡。
不出所料,他摔倒在了地上。
這下就難得站起來了,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毫不在意自己形象如何的櫻庭青筱在心中歎了一聲,他縮緊手臂用力一滾,最終在房間一面的邊緣處停了下來。
面對着空白無物的牆壁,櫻庭青筱靠着肘部和腰腹的力量再一次站了起來,也許是因為靠着牆壁,他這次的動作穩了許多。
因為這番連續做出的大幅度動作,他接連喘了幾口氣,直到自己徹底運過氣,他才轉身看向了那張安然不動的鏡子。
櫻庭青筱下意識想要皺眉,卻發現自己連揉搓太陽穴的的動作都做不到,隻能木着臉扮演一個人偶。
“我拿的這是什麼劇本?”
鏡中面無表情的人偶“少女”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閣樓上的瘋女人嗎?”
自己的聲音還沒有出現變化的情況,隻是有些許久沒進水的沙啞感,要是碰上認識原主的人也隻能稍微捏一下,勉強僞裝出個中性偏低的聲音,而剩下的衣裝部分,現在被捆成粽子的櫻庭青筱也沒有什麼辦法。
被《間隙之書》吞沒之後,櫻庭青筱并沒有感受到被壓縮成書頁的痛苦,隻是隐約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背處被戳下了一個不知形狀的印章。
而後再度睜開眼的時候,便是蘇醒在這個類似于禁閉室的房間裡了。
這裡隻有一張門,一張鏡子,一張閉合的窗戶。
窗外傳來十五下鐘響,似乎其中夾雜着些鳥類振翅的動靜,聲音由遠至近,由近至遠,再完全地消失在玻璃組合構成的縫隙之中。
恢複了些力氣的櫻庭青筱準備往外走,然而就在同一刻,不遠處房門被敲響,有人輕輕推開了它。
“薩缪拉,我從樓下聽見了些動靜,你是又摔倒了嗎?”
一個少女和她的橙紅色裙子很快鑽了進來,她挽着赤紅色的頭發,褐色的杏眼睜着,臉上帶些頑皮的笑容,語氣格外親昵。
“哦...湯米這個該死的家夥。”少女嘟囔了幾句,那條裙子上深淺色的圖案在缺光的環境下轉換為黑白色,有些雪污已經垢在了裙擺處的角落,如同一群濺起的白色斑點。
緊接着她見站在角落的人一言不發,便加快步子走了過去,她用撫摸貓咪的力氣輕輕握住了櫻庭青筱的手,“薩缪拉,我在這裡呀,沒關系,沒關系,還記得我嗎?我是格麗塔呀,世界上最好的,最喜歡你的格麗塔。”
櫻庭青筱垂着眼眸一言不語,卻也沒有松開手,他知道對方看起來很焦急,實際上意外地很有耐心,少女的手很溫暖,也足夠穩,動作之中沒有一絲猶豫和顫抖。
就這麼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她終于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
“......格麗塔。”頂着持之以恒的殷勤目光,猶豫了很久才開口的櫻庭青筱不自覺頓了頓,但還是壓着聲音喊了一遍那個被重複了幾遍的名字。
“诶,對。”格麗塔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唇角揚起,燦爛的笑容一刻也沒停下,“就是這樣,這可真是個好消息,你現在記我的名字比先前都快多了。”
“太好了,湯米也帶着他的臭手杖去那個死掉的神父家裡了,今天我們得吃點好的,告訴我,你想吃些什麼,除了麥片粥一切都好,對嗎?我想沒有人會喜歡麥片粥那種東西的。”
少女說話的時候,系在腦後的蝴蝶結也會跟着晃來晃去,如同主人一般活潑靈動。
她的話還沒說完,格麗塔就準備拉着櫻庭青筱往外走了,“走吧,讓我們出去透透氣,這房間實在是太陰郁了,說實在話,每次湯米把你關起來,我都在想你會不會在這裡發黴呢。”
根本插不上話的櫻庭青筱想了想自己這一身衣物的狀态,隻是謹慎地搖了搖頭,但事實上對方也并不在意他的回複,自顧自地走在前方說着自己的話。
由于櫻庭青筱的手腕被束縛,于是帶路的格麗塔熟練地抓住了一條懸挂在洋裙上的長鍊,再慢慢帶着他從禁閉室裡走出去。
聽着格麗塔帶有些嫌棄語氣的吐槽,往後再也沒有主動出過聲的櫻庭青筱在心中組合了一下目前的信息。
他的名字現在是“薩缪拉”,在進入了這個世界之後被僞裝成了一個層層束縛的洋裝少女,而“少女”常年禁锢在這戶人家的禁閉室裡,從言語上能夠推斷出她存在着間斷性失憶的症狀。
這戶人家的主事人叫作湯米,現在正在外出參與某個神父的葬禮,而自稱為格麗塔的紅發少女,雖然她對着湯米的态度十分惡劣,但對“薩缪拉”的态度也并沒有好到哪裡去。
像是同樣默許了層層束縛的存在一樣,格麗塔雖然對現在的“薩穆拉”有着一點同情心,但很顯然,這也要建立在“薩缪拉”身上層層枷鎖的基礎上。
從目前的背景環境看來,故事的地點仍在愛爾蘭,本地的傳統飲食中有着麥片粥的地位,而外面的天氣則是下雪的白日,格麗塔衣服上的雪痕就是她剛從外面回到的象征。
自己的異能不能使用,持有的《間隙之書》消失,外面的都柏林在下雨,内裡的翡翠夜則在下雪,除此以外的信息也隻知道幻書的名字叫做《尤利西斯》,更為糟糕的是,先一步進來的塞缪爾·貝克特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裡,他的狀态自然也不清楚。
想到這裡櫻庭青筱便有些無力,他無聲地歎了口氣,開始思索起另外一個特殊的地方。
——薩缪拉,塞缪爾的女性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