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波德萊爾對巴爾紮克的行為舉止表達出了相當不高興的情緒,但論其實際,她對櫻庭青筱一行人的态度并不算差,甚至可以稱贊為良好的程度。
在放棄和說不出一句好話來的同事徹底争辯是非善惡的道理後,她惡聲惡氣地讓巴爾紮克往旁邊挪一點,然後趴在金屬欄杆上,認真觀察着極有可能成為自己往後鄰居的兩個人。
“花好看嗎?”波德萊爾歪了歪頭,輕聲細語地問向他們。
“好看。”麗德爾很幹脆地點頭,她手裡還留着些飄落下來的枯花,全部都是鸢尾花,“而且落下來的時候最漂亮。”
一旁的櫻庭青筱本來以為對方的問題沒有問及自己,直到在衆人的無聲沉默中被女孩扯了扯衣角,他才徹底反應過來。
“嗯……問我嗎?
黑發少年站在原地,隻消一瞬,便将自己的答複說了出來,“雲好看。”
面對着兩個全然不同的答案,波德萊爾沒說滿意,也沒說不滿意,隻是在此後的小半會兒時間裡,她撐在圍欄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行啦,都快八點了,你們就趕緊進去休息吧。”
到最後,這位未來的“巴黎第一女房東”,還是老老實實地把三人都放了進去,隻是還不等他們推開那扇厚重的宅門,就聽見後方的小樓陽台上傳來了一道極其幽怨的聲音。
“巴爾紮克,我告訴你,除了今天這一回,剩下的房子你隻要敢賣一個。波德萊爾頓了頓,”我就敢讓你從整個巴黎滾出去,一年之内都别想再踏進來。”
走在最前面的代理人先生聞言停了一步,但全然沒有将這句頗為兇狠的威放在心上,他漫不經心道,“沒問題啊。”
看着逐漸消失在房屋裡頭的身影,陽台上的女人情緒不明地哼了一聲,她推開玻璃門,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同于外島被塞納河所包圍的濡濕堤道,這座在裝修時就已經精心布置過的房屋内部完全沒有潮濕的感覺,甚至因為有着定時進行通風透氣的行為,室内也沒有二氧化碳堆積而成的濃郁味道。
這座曆史悠久到可以追溯至路易十三時期的宅邸,外表裝飾固然是以歐式老建築的風格為主,但裡面的一切早已添上了獨屬于房屋主人的風格色彩,也就是簡單到極緻的雜亂。
目光所到之處,衣服、武器、食物,各式各樣的東西都在地上擺着,或是在桌上丢着,在櫃上放着,麗德爾走在正廳裡,不小心踩到了什麼東西,她從腳邊撿起來看了一眼,那是一袋從不知哪個角落裡掉落出來的咖啡豆。
再翻到背面的标簽仔細一看,果不其然,五個月前就已經過期了。
“抱歉,這地方我也有些時候沒來過了……大概七八個月?”
身為房屋主人的巴爾紮克抓了抓頭發,兀自琢磨了一下後,才像是重拾記憶了一樣,格外熟練地在某個可移動的衣櫃後找到了連接着所有燈源的開關裝置。
卻不料剛把正中間的衣櫃挪移開,連帶着木制櫃門也被自動打開,擠滿了衣櫃的衣服沒有了束縛,即将紛紛揚揚地從半空中灑了來。
趕緊放下手中行李箱的櫻庭青筱快步走過來,和因為突發事故而感到茫然的巴爾紮克合力關上了衣櫃的門。
這裡在之前大概是個臨時據點一樣的存在,絲毫沒有居住過的痕迹,倒是堆了很多用以切換身份的雜物。
打開燈源的開關,巴爾紮克帶着二人走進了一樓中最為整潔的書房,他掀開房間中連接起來的一大片防塵罩,才找出了能夠落座的沙發。
櫻庭青筱在書桌上的筆記本封面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愛彌爾·左拉,就是那個時隔着一個時間線找他借書的老實人。
他接着掃了幾眼,發現這裡的大部分署名都是同一個人的名字……要是這樣的話,看來這房子中唯一幹淨的地盤,竟然還不算是房屋主人本人的作品。
“請坐吧,二位。”巴爾紮克擺了擺手,在等櫻庭青筱坐下來後,他才跟着坐了下來,看向了依舊站着不動的麗德爾。
“方便一問,這位小姐的名字是?”
“您叫我麗德爾就好了。”
麗德爾禮貌性地露出一個微笑,她安靜地站在沙發的側後方,腿邊則安放着兩人的行李,在此刻,她的身份将是櫻庭青筱的助理官。
在此之後,他的視線挪移到了端坐着的少年身上。
“我就沒必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紹了吧,沒記錯的話,有關我的信息,應該早就在巴士底獄的報告裡有過對應的記錄了?”
距離STRAIN組織的徹底剿滅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的時間了,從對方擺出的這番架勢來看,顯然是準備着不少的事情找上門的。
櫻庭青筱彎了彎黑色的眸子,語調間頗為随意,“稱呼方面的話,叫我櫻庭就可以了,或者随巴爾紮克先生喜歡,我都沒有問題。”
“好的,櫻庭。”
在正式開始談話前,青年摘下帽子,從善如流道,“那麼也容我重做一遍自我介紹吧。”
墨綠色的短發有些散亂,微長的劉海裡藏着一雙深藍色的眼睛,代表着疲憊的黑眼圈也并沒有随着氣息改變而散去,顯然是不顧晝夜地操勞了有一段時間了。
“我是奧諾雷·德·巴爾紮克,隸屬于異能組織【巴士底獄】。”
他說話的聲音保持着先前的不緊不慢,甚至在其中夾雜些貴族式的腔調,“此次前來,主要是減負着組織的首領,維克多·雨果的囑咐。”
櫻庭青筱托着腮,微微勾起唇角,表露出了願聞其詳的神情。
“在先前針對剿滅STRAIN的事情上,我們非常感謝港口黑手黨的協助。”巴爾紮克說,“同時,我們也要感謝你們在對夏爾·佩羅異能上的缺陷,所進行的一些有效幫助。”
解決“塔匹-弗朗克”成員的病理情況,一直都是作為組織首領的雨果本人極其操心的一個問題。
而在這其中,夏爾·佩羅的問題就是一個頗為棘手的存在,并且情況在逐漸惡化的同時,整個歐洲都還根本找不到緩解的方法。
“那本來就是我方組織内的成員同他達成的個人協議。”櫻庭青筱淡笑了一下,“不過如果真的可以幫上他的話,我們這邊也感到十分榮幸。”
他答應夏爾·佩羅的事情是解決都柏林幻書事件,具體治療症狀的事情還是得找太宰治。
“無論如何,還請你收下這棟房子,這是我們的一部分謝禮——無論是作為臨時的住處,或是往後的據點,相信你們一定會用到的。”巴爾紮克的态度頗為誠懇,這同樣代表着整個組織的首領對這件事情,表現出來的态度。
維克多·雨果還真是人如其名的好啊。櫻庭青筱在心中默默感歎道。
隻不過聯想到這座房子背後所代表的其他意義,他還是搖了搖頭,“請容我拒絕。”
聖路易島的安如堤道既然已經被波德萊爾買了下來,那麼身處異能界,隻要是長了點腦子的人都能夠知道從這條街道走出來的人有着怎樣的身份,或是在背後有着什麼樣的身份。
被巴士底獄罩着的感覺确實是很好,但櫻庭青筱此番的到來,是代表着一個完整的組織,即是代表着位于日本橫濱的港口黑手黨,正如此刻的巴爾紮克代表着巴士底獄一般——兩個組織之間簽訂的是臨時友好協議,并不是合并協議,自然也沒有讓港口黑手黨随随便便就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機會。
巴爾紮克看出了對座的少年明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頓了頓,才失笑着給先前的話語加了詳細的注釋,“這處宅邸位于聖路易島,已經劃為了住宅區的範圍,同樣是屬于私人物品的存在,是給你們的,并非給港口黑手黨的。”
“如果要是創辦正式的辦事所的話,巴士底獄自然會為你們推薦其他的地方,但具體的流程手續還是得由你們組織裡面的人自己來辦。”
櫻庭青筱眨了眨眼,依舊是不解地搖了搖頭,他聯想到那位隔壁的小姐的情況,思考着是否是因為自己的舉止,而帶給了對方莫虛烏有的錯覺,“可我不是什麼異能醫生。”
如果說夏爾·佩羅的症狀純粹是在自己的異能幻境迷失了,所以還能夠勉強用《實相儀經》緩和一下病變情況的話,但針對于其他異能的治療手段,他就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了。
不然自己還當什麼情報人員,天天就是累死累活的命,直接在醫療部充當吉祥物一樣的存在,每天上班準時打卡後,就可以在辦公室裡安逸地坐享其成了。
聽到少年口中充滿困惑的話語,巴爾紮克足足停了片刻,才隻好搖了搖頭,“異能疾病?如果你是指夏爾·波德萊爾的話,那我就得告訴你,她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情況的,倒不如說巴士底獄的誰都有可能出現相關的症狀,唯獨她是不會有的。”
麗德爾垂下眼眸,想起了那綴在夢窗上的無數花朵,總覺得那位小姐的真實情況也并非如此。
“波德萊爾之所以會一個人待在聖路易島上,并不是因為她自身有着任何的疾病,無論是異能上,還是精神上。”
巴爾紮克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并沒有夾雜着其他的主觀情緒,但深藍色的眸底,卻無形陰郁着幾分名為不悅的情緒。
“——而這一切,都隻是有人希望她待在這裡而已。”
櫻庭青筱輕輕啊了一聲,經過青年不加掩飾的明說暗指,他算是徹底明白了先前隐晦于語言之下的某些東西。
存在着限制異能者的意願,還不得不讓巴士底獄的人為之後退一步,那這個“人”,無非指的就是當局政府了……能夠在法國如今的異能裡,讓政府的态度難得高于異能組織,那位波德萊爾小姐的異能,也确實是不簡單啊。
“出于某些束縛的原因,我們,也就是巴士底獄的成員也很少能夠來到聖路易島上。”巴爾紮克歎了口氣,他想起自己先前有意為之的錯誤發言,不由得撫摸了一下微卷的帽檐。
今天自己是借助【人間喜劇】裡的“代理人”身份上島的,那明天呢,那之後呢,安茹堤道的空房們遲遲等不到它們的主人,而波德萊爾也隻能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又是一個人待着,望着窗外與自己無關的巴黎。
但如果是眼前這兩個人的話。
他冷靜着思緒,緩緩開口道,“我之前的說法确實不對,隻是,如果是你們的話,也許她的情況會好一些。”
作為朋友的他有時候也會想,波德萊爾的身邊是在多久以前,就變得空無一人起來了呢。
櫻庭青筱有些苦惱,他回頭看向了站着的麗德爾,“如果是這樣的話……”
“我覺得沒問題呀,因為花實在是很漂亮。”女孩的聲音很輕快,“而且而且,青筱你那天,說想要去裡爾的舊貨節。”
“是這樣的,怎麼了?”他問。
“在塞納河的邊上,從蘇利橋到瑪麗橋,最後到盧浮宮可都是有着定期的舊書市場哦,對吧,巴爾紮克先生。”
“啊,是的。”巴爾紮克被帶着點了點頭,“沒錯,那裡同樣也是巴黎文化遺産上的一大特色,長達四公裡的流動書攤……”
還不得他把話說完,兩人都直接看見櫻庭青筱的耳朵動了動。
“……唔。”少年變得更加猶豫。
“所以,我們不如就先在這邊住着吧!”
麗德爾乘勝追擊,“你想想看啊,青筱你對舊書攤有興趣,我對波德萊爾小姐有興趣,正好巴爾紮克先生也有求于我們,而且我們确實還沒有個落腳點,這不就不挺好的嗎。”
逐漸學會了對症下藥的青年也跟着多加了幾句話語,“對,二樓的房間我根本就沒有居住過,就隻在一樓堆了一點雜物而已。”
在兩人手忙腳亂的勸說下,櫻庭青筱的态度也變得越開越模糊,直到最後,他也有些迷茫,疑惑着說出了口中的話,“……那,就先這樣?”
“好耶!”如願以償的女孩笑了起來。
這件圍繞着個人請求的事件暫且告一段落,在場的所有人調整了一下狀态,開始進入到往下的話題部分。
之後進行的交談,更像是兩個首領間的對話,其基本圍繞着組織方面的大小事宜:在确保有着同一敵對對象的基礎上,兩個組織之間的友好協議将根據後續的觀察期表現,暫時維持着臨時的期限。
巴爾紮克代表巴士底獄承諾會在部分已經規定好的區域内,幫助港口黑手黨同法國政府的特定人員進行溝通,取得部分公開正當的收益。
櫻庭青筱則确保港口黑手黨在法國的區域内,将不會進行任何明面上違法亂紀的事情,同時協助巴士底獄在遠東地區完成所需求的事情。
雙方意見全程交換得很順利。
直到在整場談話的最後,巴爾紮克率先停止了話頭,他再度觀察了一下眼前的兩人,才笑着向前伸出了手,那雙碧藍色的眼眸裡藏着一點璀璨的光。
他的手根本算不上美觀,甚至因為異能所緻的原因而顯得十分粗糙削瘦,但他一直将自己的手伸得很直。
“那麼,我謹代表巴士底獄,歡迎港口黑手黨的二位來到我們的城市——巴黎。”
櫻庭青筱聽出了對方口中的自信,于是也直接回握住了對方,“巴黎無疑是座美麗的城市。”
“願我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合作愉快。”
兩人對視,都笑了一下。
在徹底離開之前,巴爾紮克還在一樓兜了幾圈,在樓梯下的雜物間裡翻出了兩瓶很有分量的葡萄酒,看起來是打算去隔壁的小樓裡找人叙舊。
“對了,兩周後就是法國的國慶日了,屆時的巴黎街頭應該會很熱鬧,在晚上的時候,埃菲爾鐵塔的周邊還會燃放非常大型的煙花。”
他站在門前久久沒有離去,以一種非常含蓄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此事的推崇态度,“可以去現場看看,國慶日的煙花是很美的。”
“煙花嗎?”櫻庭青筱愣了一下,下意識去看了麗德爾的神情,果不其然,從小生活在濃霧之中的女孩對此滿是期盼。
于是他點點頭,很快同意了這份提議,“好的,我們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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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根鸢尾在五月和六月盛開,在七月的時候就開始枯萎了,三裂的花瓣依次萎靡,隻留下淡淡散去的香味。
巴爾紮克熟練地鑽進了位于兩處房屋中間的小道,繞過凋零大半的藍紫色花園,他踩上了道路盡頭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