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想要借卡羅爾孤兒院的過去發難施壓，卻不料櫻庭青筱比他想象中的态度要更加堅決。場面驟然間冷清下來，雙方保持緘默，都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時間往後流逝，微弱的晨曦從陽台邊緣滲透進來，驅散了客廳内的部分潮意，沾染陽光的青藤變成生機勃勃的翠色，固定模樣的永生花在瓶口處悄然綻放，讓人分不清究竟何為自然的造物，何為人工的模仿秀。

其實，伍爾夫原本不想接下這份工作的，如果不是柯南·道爾被許諾了超長假期的話。

絕對不會有人想主動遇見一些無法應對的情況，于自己而言，曾經帶來諸多心理陰影的愛麗絲·卡羅爾就是其中一員。果不其然，四年時間一晃而過，再度碰面，她還是無法應對這個看起來天真活潑的金發少女。

幸而愛麗絲提前離場，給出了她一些喘氣的機會，伍爾夫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又吃了些點心，實在是不吃白不吃，鐘塔侍從内部又沒有工傷的說法。當然，沾上黃油的小圓面包也确實很好吃。

她神情淡然，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隻當自己是個被柯南·道爾強行派發工作的無辜群衆，默默聽着另外二人的發言。

然而如今的場景容不得她再沉默下去，連通電流的耳麥仍在一刻不停地運轉，那玩意兒既是一種有形的工具，亦是一種無形的警告。如果可以的話，在今天的工作結束後，她還想睡一個好覺。

“唉。”伍爾夫掀起眼眸，聲音寂寂道，“說實話，此次前來，我們确實沒有懷着什麼好心思，當然，我們也沒有揣着純粹的惡意。”

這話實在是說得過于直白了，奧威爾有些哽咽，卻也沒有打斷自己的同伴。

伍爾夫放下茶杯，看向端坐着的櫻庭青筱，又瞥了眼氣不打一處來的奧威爾，在心裡悄悄歎了一口氣。

櫻庭青筱選擇同樣回望對方，兩人的視線匆匆重合一瞬，又很快分離，最後停留在某個需要重新聚焦的事物上，如此看來，他們都不是喜歡盯着别人的人。

不得不說，伍爾夫的眉眼裡永遠流露着種過度疲憊的氣息，像是被什麼東西刻意折疊過，故而變得無比衰弱，如同藏在濃霧背後的一束燈光，隔着暗夜，遠遠照了過來。

四年時間能夠改變太多的東西，何況是人一樣的塵埃，不被掃落已然成功。換而言之，真正能夠做到一成不變的存在，才是真正的稀缺物種。

伍爾夫開口道，咬字清晰，說話的速度很慢，“好吧，我得承認，奧威爾的想法确實是鐘塔侍從的主流。畢竟大多數人都視櫻庭你為橫跨在異能書這一條道路上的眼中釘，肉中刺。”

無效化異能書的異能者，卻成為了以異能書而聞名的家族的繼承人。就算家族的遺産因為失去鑰匙而變得空無一物，但他有着如此的噱頭，就先天會比别人多走一步。

等到她将全部的話說完，櫻庭青筱才不可置否地表露出自己的态度，“是嗎，我一向不關心貪心的人。”

“是啊，可貪心的人永遠比你還在意異能書。”伍爾夫說。

她分神去數着永生花的花瓣，暗自想道，直至狄更斯正式帶走迪斯瓦德家族鑰匙前，無數人正為了一己私欲，用金錢與武器，在上流的拍賣會或下流的黑市裡輾轉搶奪着一片小小的金屬。

甚至，他們如今身處的地方裡，就混着兩種不同的味道：書本的油墨味，闖入者的血腥味。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在沖突的同時交融，反倒成為了這座幾乎沒有客人到訪的書屋的外在特征。

——人人都看得到，都能碰到的力量，是最會招惹禍端的。

“‘時差’的書比我之前見到的又多了不少。”伍爾夫随口一提，又接着往下說，“在你眼中，那些隻是記錄着異能力的書，而在其他人眼中，卻是真真正正的，承擔着某一異能力的書本。”

對此，櫻庭青筱全然無動于衷，完美符合他先前所說過的“置身事外”的自我定位。

她擡眸環顧了一下四周，索性放棄了這個失敗的切入點，“扯遠了……讓我們說回正題。”

“你曾經說過，異能書和大霧的起因沒有關系，你和大霧也沒有任何關系。那麼，你和異能書，或者是，異能書和狄更斯呢？”

然而，櫻庭青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似乎在等着她即将說出的下一句話。

或許這個人才是最期待答案的。伍爾夫忽然停止話語，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你們進行的交易，正是由一本異能書所見證過的。”她輕聲開口道，“對不起，但我的異能是這樣告訴我的。”

“沒關系，如果這是你的答案，那它就是正确的。”櫻庭青筱好整以暇地看着對方，“我以為等價之書在倫敦會很有名，現在想來……原來已經是百年前的名氣了。”

刻在等價之書上的每一句話，皆蘊含着【同等價值，不得違背】的意思，因而，這從來都不是一句簡單的諾言。當它被雙方寫于紙上後，空間與時間都将不能違背這一份由等價之書親自見證的契約。

一杯水價值千金，一根草換來花園。在等價的交易範圍内，超越一價定律，進行一場足夠公正的交易。這亦是異能書的力量體現。

一旁的奧威爾抱着雙臂，沒有做出任何的補充發言，他盯着櫻庭青筱，盯着對方一成不變的神情，少年施施然地擡起手臂，黑色的披風随即滑落，露出蜿蜒在掌心中的駭人傷疤。

而後，遮擋住傷疤的，是一本裝幀古舊，題名為《等價之書》的異能書。

“完全想象不出來你已經收集了多少這樣的存在。”見到異能書的出現，伍爾夫整個人立馬懈怠下來，她頓了頓，才沒什麼感情的感歎道，“如此一看，書店老闆放在你身上，确實是一份名副其實的職業。”

櫻庭青筱找出手帕，擦擦書皮，檢查完書本的保存情況，才擡頭接話，“如果隻是一個純粹的書本收藏家，我也不至于坐在這裡。”他禮貌性的笑了笑，“但若是一個書店老闆，這就由不得我了，總得出來迎接一下客人嘛。”

顯然，坐在對面的兩個人都沒有信他的鬼話。

“既然你都願意拿出等價之書了，那麼，你想要與鐘塔侍從換得什麼？”這次開口的人是奧威爾，他直起身來，深色的眼眸裡分辨不出情緒，與伍爾夫的懶散模樣截然不同。

“我？我無權幹涉交易内容。”櫻庭青筱将書本放到桌面上，說話也跟着輕飄飄的，“這是由你們單方面決定的交易，也就不必急于敲打我，我隻想經營着自己的小本生意，當個無欲無求的人。”

奧威爾停頓片刻，然而他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什麼能夠反駁對方的話語，隻好沉聲道，“以退為進的把戲用過一次兩次就行了，沒人想跟你玩一輩子的猜一猜。”

櫻庭青筱聞言愣住，他垂下眼眸，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半晌回過神來，“不，你想的太多了。”

他正色道，“異能書，等價之書……從始至終，等價之書的範圍與内容，又不是我能夠随便決定的。實在不相信的話，你們離開的時候，也可以直接借走等價之書，辦理借書卡就行，其餘的我并不介意。”

聽到帶走異能書的方式，奧威爾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一次性說了太多的話，而且看起來還有要繼續往下說的趨向，櫻庭青筱摩挲杯柄，又下意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一次被濃茶的複雜口感勸退。

放下茶杯，他禮貌回敬道，“總之，廢話少說嘛，大家都懂這個道理。”

“你們這次過來，不是為了倫敦濃霧事件的前因後果，也不能夠拿到失蹤的迪斯瓦德家族鑰匙，我确實有些好奇，今天你們的真正目的是什麼？”櫻庭青筱遲疑道，“如果隻是需求情報的話，我認為你們的信息網要比我的大腦更加神通廣大。除去一些異能書帶來的虛名，我身上的價值可以說是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