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宗熙和十三年,夬(guaì)中衢江府一帶突發瘟疫,短短半月之内感染病亡者數千人,且以迅猛之勢蔓生下去。
元宗下令徹封衢江一帶,所有車馬,行人不得出入,又令太子率禦醫及假吏者數人,藥材醫書若幹,速往衢江赈疫。
“唉呀,小姐,您不能過去!”。
草木蔥茏的府苑中跑着兩個女童。年齡較小的那個梳着俏皮可愛的雙丫髻,身着桃雪色的對襟花襖,雖不十分華貴,卻也足夠精巧。眉眼清秀如畫,生的玉雪可愛,粉雕玉琢。
而年歲稍大些的則梳了簡素的雙椎髻,着了一身青黛色的布襖,儀容雖無十分動人之處,卻也是眉目清明。
一個正一蹦一跳地往前跑着,另一個則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面怕她摔着,一面又想攔着不讓她上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二者不是旁人,正是衢江府同知家的小女兒宋湘甯及其貼身侍女蘭若。
見一旁丫鬟臉都急紅了宋湘甯不得不停下來寬慰她:“蘭若,你别擔心嘛。聽聞今天府上來了貴客,我隻是想去看一眼而已。”
八成又是哪個多舌的在小姐面前說了一嘴,蘭若心中無奈,何止是貴客,那可是當今太子!小姐淘氣,萬一沖撞了太子可如何是好?
正凝神間,宋湘甯已跑出不遠。蘭若一急,又追了上去。
廳堂内,茶氣氤氲,男子與少年相對而坐。
男子已過而立之年,面相儒雅,雖已官至一府同知,卻也隻着了一身淡雅的青鶴色直裰皂袍,手指修長,正從容不迫地為面前少年斟茶。
堂上少年半挽墨發用銀藍鎏金發冠束起,面如冠玉,唇若丹楓。一襲品月雲衫愈顯得冰壺玉衡,清隽風逸,舉世琳琅在其身後也會變得黯然失色。
“孤此行的目的,想必大人已然知曉。父皇與孤并無苛責之意,還望大人将府中受疫情形詳細告知。”少年語氣溫潤,但卻透露出不容置疑。
宋同知見眼前太子雖才束發之年,卻有着一朝儲君的沉穩,自是不敢怠慢,遂道:
“府内自發現瘟疫以來已半月有餘,感染者三千,重症者半,亡者又半。這瘟疫來勢迅猛,實不可控,就連知府趙大人也已卧病在床。”說罷,他歎了一口氣。
在來的路上,已有下屬向公西韫(yùn) 禀報過夬中的情況,但今日所聞卻比來時所聽要嚴重得多。公西韫面色凝重:“可有查清源頭?”
“這病是從獄中傳來。獄卒苛待囚犯,經常用牲畜吃的泔水作其食,且又久置多日,才緻使囚犯染上了瘟疫。現臣等已肅頓監獄,将肇事者關押,悉聽殿下處置。”
宋同知起身拱手,“臣等監管不力,還請殿下降罪。”
公西韫眉宇輕舒,舉起茶盞微抿一口:
“府中刑法之事向來由知府管轄,倒非大人之職。雖如此,政事上輔佐知府也應為大人分内之事。本次惡疫橫生,知府之過重大,大人卻也難辭其咎。但若此次大人能治疫有方,監管之過可避而不談,孤會禀報父皇,禦賜犒賞。”
屏風後,宋湘甯偷偷望着堂上,全然未發覺一旁的蘭若已經急得面色通紅。
她悄悄向蘭若耳語,“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還以為太子也是個小龍呢。現在看來,不是和我們一樣嘛,頭上沒長角,嘴邊沒長須,兩胳膊兩腿沒有爪,真是無趣。”
宋湘甯小嘴一撇,氣哼哼道:“爹爹騙我,我待會要去找爹爹算賬。”
蘭若聽這話聽得心驚膽戰,小姐啊,您以為您說話的聲音很小嗎!況且說的這都是什麼話啊!萬一被太子聽到怎麼辦?
公西韫餘光瞥見屏風後似有衣影晃動,眉梢微揚,卻很快收回目光,并未多言。
他于座上起身,理了理衣袖,"今日勞煩大人多言,且待孤回去與衆随臣商議,再做決議。
宋同知也起身相送,往廳門外走去。
屏風正對廳門,宋湘甯見太子與爹爹往這邊走來,小臉一白,忙要溜走,不料竟一個沒站穩跌在了屏風外。一時間,廳堂上寂然無聲。
公西韫微怔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輕笑了聲:“想必這是宋大人的千金吧。”
知女莫若父,宋同知看見宋湘甯從屏風後跌出來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額頭不禁冷汗一冒,風度不再,忙讓人将宋湘甯扶起來,又向公西韫做揖:
“犬女無狀,讓殿下見笑了。”
公西韫輕笑:“無妨,稚子淘氣,本是天性。令媛天真可愛,大人不必斥責。”
這回宋湘甯倒沒有不聽話,乖乖的由下人抱了下去。見公西韫對她和顔悅色,她心裡對太子不是小龍的失望少了一些,臨行前沖太子粲然一笑。
宋同知原本内心有些不安,但看到公西韫如此,便也放心下來。
又聽他道:“衢江疫勢危急,刻不容緩。如有耽擱,恐會延及周邊府州。這些日子大人要多派官兵在城門内外嚴加看守,不得疏漏。”宋同知忙俯首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