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禺中,袁府下人已備起了午膳。因袁母特意吩咐了今日要做些五汁飲給公子潤身,且又有客至,故而起膳便比往日早了些。
“去和膳房說一聲,五汁飲要多熬上些時候,勿要收得早了。”主院中,袁母對一旁丫鬟叮囑道。
丫鬟應下,正要走時,又聽袁母道:“再讓他們熬上些羊乳羹,莞音那孩子體弱,這寒天裡風塵仆仆的,怕是也受了不少罪。等下了車,讓她吃些熱乳,也好去去寒氣。”
“是。”丫鬟福了福身。
她走後,袁母又向身邊問道:“執衡還沒回來嗎?”
“還沒。今日是冬節後初次上朝,許是朝中事忙,一時耽擱了。不過時下也不早了,想來公子也快回來了。”
袁母點了點頭,道:“朝政之事,自當緊要。莞音應當也快到了,記得叫人去門外候着。遠客而來,我們可不能失了禮數。”
約莫過了半個鐘頭,街道中傳來了辘辘之聲。而後,一輛馬車自巷口而入,駛了進來,随之漸行漸緩,終在一戶人家前停留。
門外候着的下人連忙迎了上去,又向裡面傳道:“舒家姑娘到了,快禀給太太。”
而在她傳話間,一個侍女先掀簾下了車,後又伸手打起簾子,門前的幾個小丫鬟也上去打着,隻候着車中之人。
“小姐,您慢着些。”女子扶着侍女秋荷的手,緩緩從馬車上下了來。微起的風輕揚她的帷帽,女子不住輕嗽了兩聲。周日的車馬勞頓讓她清減了些,站在風中,顯得有些纖薄。
“姑娘終于到了,我們太太自知了您要來,便一直念着,早早兒得就備下了。”迎來的嬷嬷含着笑道。
舒莞音微微垂首,輕聲言道:“多謝姨媽如此挂念,此番遠至,實乃添擾。”
“姑娘可勿要這麼客氣,我們太太同姨太太從前最是親近,如今您來了,可不知要多高興呢。”嬷嬷說着,将她迎了進去。“紹京不比蓉城,冬日天寒,姑娘進去說話,免得禁了寒氣。”
舒莞音随袁府下人進了府,雖身感欠安,但行表儀姿卻未有一絲不妥之處,隻目色微斂,謹入庭中。
袁府雖是二品尚書之舍,苑中卻無殷富之陳,隻有亭山少許,石塘幾處,卻不見同級門戶的繡闼(tà)雕甍(méng)。餘光所至,皆是淨意。
待進了房中,便見一衣着素雅的官婦由丫鬟扶着立于堂前。
舒莞音知是袁母溫氏,遂施然拜身,口中道:“莞音拜見姨媽。今朝之至,叨擾了姨媽與表哥,還望見懷。”
話尚未落,溫氏便上前将她扶了起來。“自上回你母親攜你來此,細算來,也有多年未曾再見了。怎知,怎知……”溫氏目中落下淚來,喉中哽咽:“那回竟是我與你母親的最後一見。”
聽她此言,舒莞音亦紅了眼眶,忍着淚道:“母親走前很是念着姨媽,隻歎不能同姨媽再見一面。”她含淚側首,秋荷呈上來一柄團扇,她從中接過,遞給溫氏,道:“這是母親未病之時在家中所繡,隻盼着來日能親手交與姨媽。”她垂下眼睫,隐下溢出的淚水。
溫氏看着手中的團扇,用帕子捂住唇間,眼淚複又撲簌撲簌地從目中流出。而舒莞音思及亡母,亦黯然傷懷。
一旁的丫鬟見此,欲上去勸解,卻被溫氏身邊的于嬷嬷攔了住。于嬷嬷隻暗暗搖了搖頭,後又端了容止。
緩了好一會,溫氏才泣着聲問道:“自從我嫁來了這京城,同你母親再無法常見,隻能以信紙代晤。但,”她歎了口氣,“姐夫走後,我們便是信箋,也通得少了。這些年來,你們過得可還好?”
舒莞音輕輕低下了頭:“勞姨媽挂心,家中不說渥裕,但也算安生。隻是母親日日做些繡活補濟家需,難免辛苦些。”思及此,目中又是一紅,她的頭更低了些。
溫氏聞言,又是一歎,摩挲(suō)着手中的團扇,心裡更起了辛酸之意。
這時,于嬷嬷才上前勸道:“太太莫要傷心了,幸而舒姑娘眼下已平安到了此地,也和太太見了,姨太太若是地下有知,也定是慰藉。”
溫氏拭了拭眼角,含悲收了淚意,面上起了一絲笑容,道:“姨媽一時失儀作悲,白白又給你添了傷心,是姨媽不好。如今你既來了此,便如在家中一般,不必拘謹。”她拉起舒莞音的手,走到座前,讓她坐了下。
“執衡每日朝事在身,早出晚歸的,時常不見人影。平日裡這府中除去下人,再間時來些賓客,偌大的院子裡,也就獨剩我一個孤寂婦人。現而今你既來了這裡,也正好給我做個伴。你是秋芸姐的孩子,從今往後我待你,必定也同親生女兒般盡心。”
舒莞音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姨媽。”
正溫話間,外頭傳來丫鬟的喊聲:“公子回來了。”
随後,袁政走進了室中,先給溫氏請了安:“給太太請安。”
見他身上還穿着官服,溫氏問道:“可是才下了朝?今日倒是晚些。”
袁政容色自若,面上無瀾:“年關事重,議時便長了些。”
“倒也是如此,”溫氏笑着對舒莞音道,“不少折子平時幾奏呈不上去的,如今也是接連送至朝前了。”後又對袁政吩咐:“這是你衛姨媽的孩子,是你的表妹,快來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