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春耕時節的晌午,灼熱的陽光透過窗棂,在大伯娘家八仙桌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桌上擺着的兩個粗瓷碗格外醒目:一碗琥珀色的香菇肉醬泛着油亮的光澤,肥瘦相間的肉丁和飽滿的香菇粒在醬汁中若隐若現;
另一碗深褐色的黃豆醬雖然肉末少了些,但飽滿的豆粒裹着濃稠的醬汁,散發着誘人的鹹香。
“都嘗嘗,這是小晚早上送來的。”大伯娘用筷子小心地挑了小半碗香菇醬,金黃的油脂順着碗邊緩緩滑落。
張建華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拌進玉米碴粥裡,原本灰撲撲的粥頓時變得油潤光亮。
“唔……”他扒拉了一大口,眼睛瞬間睜大。
香菇的鮮香混合着豬油的醇厚在舌尖綻放,竟把粗糙的玉米碴子都襯出了幾分香甜。
“這……這是大嫂做的?”他含着筷子,難以置信地問。
“娘,這醬咋這麼香哩?”張建華忍不住又舀了一大勺黃豆醬,金黃的油脂在粥面上暈開,香氣四溢。
他媳婦李秀蘭用筷子尖蘸了點香菇醬嘗了嘗,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天爺,這香菇嚼着比肉還香!”
“這孩子,也太見外了。”大伯娘歎了口氣,“怕是覺得麻煩我們照看大娃他們,才舍得下這麼大本錢。“
她用手指蘸了蘸碗邊的油漬,“這年頭油票多金貴,誰家不是一滴油掰成兩滴用?”
張大伯放下碗,若有所思:“侄媳婦有心了。這醬料裡不光油多,肉也不少。”
他轉頭對兒子說:“建華,下午去撿二十個雞蛋,再裝半袋新磨的玉米面,給你大嫂送去。”
“爹,我看不如這樣,“張建華眼睛一亮,“春耕這麼累,大夥兒都缺油水。要是大嫂還有多的醬料,咱家用糧食跟她換些?”
最近正值青黃不接的時節,家家戶戶天天吃着玉米碴粥配鹹菜,個個臉色發青。
更别提現在正是春耕最忙的時候,大夥兒幹活費力氣,肚子裡沒一點油水,實在是餓得慌。
李秀蘭連連點頭:“這主意好!二十個雞蛋換一罐香菇醬,要是她為難,黃豆醬也成。”
說着又忍不住舀了勺所剩無幾的黃豆醬拌進粥裡。
桌尾的鐵蛋已經把頭埋進碗裡,把最後一點醬汁刮得幹幹淨淨,仰着油汪汪的小臉喊道:“奶奶我還要!”惹得衆人忍俊不禁。
“小饞貓,”大伯娘笑着拍了下孫子的後腦勺,轉頭對老伴說:“等會兒我親自去一趟。小晚孤兒寡母的,咱不能白拿人家這麼金貴的東西。”
窗外,春日的陽光依舊灼熱。
但此刻飯桌上的氣氛,卻因這一碗飽含心意的醬料而變得格外溫暖。
張大伯看着空碗裡殘留的油花,心想這哪是什麼醬料,分明是蘇晚的一片真心。
翌日,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蘇晚已經背着沉甸甸的竹簍走在田埂上。
三個孩子被她托付給了隔壁張嬸照看半天——畢竟回娘家這條路要穿過兩個山坡,帶着孩子實在不便。
竹簍裡墊着厚厚的稻草,兩罐香菇肉醬和兩罐黃豆醬被稻草裹得嚴嚴實實。
“小晚,這是回娘家啊?”正在地裡除草的王大娘直起腰打招呼。
“是啊,給我爹娘送點自己做的醬菜。“蘇晚笑着應道。
剛拐進蘇家院門,幾個小身影就像小炮彈似的從堂屋沖了出來。
“小姑!小姑回來啦!”五歲的虎子跑得最快,一把抱住蘇晚的腿,仰着曬得黑紅的小臉,眼睛亮晶晶的。
他身後跟着的兩個妹妹也撲上來,三雙小手争先恐後地拽着她的衣角。
竈房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嫂撩開布簾子探出頭來,手上的擀面杖都忘了放下:“哎喲!是虎子他姑回來了!”
她扭頭朝裡屋喊道:“娘!快來看看誰來了!“
正屋裡,蘇父正蹲在地上編竹筐,見她進來連忙起身。
三個哥哥也從後院匆匆趕來,大哥的褲腿上還沾着新鮮的泥點,腳上的膠鞋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從水田裡回來。
二哥手裡還攥着半截麻繩,三哥邊走邊拍打着身上的木屑。
“爹,哥,我帶了些吃的。”蘇晚把背上的竹簍卸下來,放在八仙桌上。
掀開蓋在上面的藍布,露出四個粗瓷罐子,罐口用油紙封得嚴嚴實實。
“這是……”三嫂好奇地湊過來,手指輕輕碰了碰罐子,突然瞪大眼睛:“莫不是……”她想起過年時小姑送來的那兩罐醬料——油汪汪的香菇肉醬和黃豆醬,香得全家老小連碗底都舔得幹幹淨淨。
可惜那麼金貴的東西,吃完了就沒了。
三嫂當時還心疼地想,小姑子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怕是也拿不出更多了。
難不成這就是……
蘇晚揭開其中一個罐子的油紙,濃郁的醬香立刻飄散開來:“上回的醬料,我想着爹娘和哥嫂應該都吃完了。昨兒個又做了一批,特意給你們送來些。”
她邊說邊把四個罐子一一擺開:“這兩罐是香菇肉醬,這兩罐是黃豆醬。春耕辛苦,好歹能給飯菜添些滋味。”
虎子踮着腳往桌上張望,小鼻子不停地抽動:“是肉醬!小姑做的肉醬!”孩子興奮得直蹦,把桌上的茶碗都震得叮當響。
大嫂已經利落地拿來碗筷,揭開另一個罐子。
晨光透過窗棂,照得金黃的油脂泛着琥珀般的光澤,飽滿的香菇丁在醬汁裡若隐若現。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得用多少油啊?咱家一年都分不到這麼多……”
“拿回去!”蘇父突然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的醬罐都晃了晃,“上次是年禮,我們收了也就收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要!”
蘇母心疼地說道:“小晚啊,你看看這肉和油下得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