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沒再說下去,蘇桂也就不去問,畢竟是聽聲音都能察覺到不對勁。按理說已經逃離就可以慢下來,前方一點亮光都沒有,但耳邊水流聲反倒更大。拌着氣泡像剛掀開的饅頭屜,蒸汽嗡地喧鬧上騰,叽裡呱啦一通亂說,腦仁都要吵熟。
“我們安全了嗎?”
蘇桂靠近輕聲詢問。感受羽毛劇烈運動後,胸腔埋個倒計時炸彈般。
“沒!”
她嘴唇都沒舍得張,冒個線就趕緊噴出齒縫的詞。她眼睛保持假寐的眯縫,無數軟彈的小家夥撞到臉上。她找不到安全的地方,隻能抓着梯子下遊。或許速度更快點,就像孩子躲在家長身後,砸在大人身上的雨不會落在孩子身上,她想。
眼前微光,隻見一抹橙黃亮在羽毛肩頭,照亮半面臉頰肌肉緊繃突起顫抖的臉。光源裡是一隻石榴粒大小的東西。通體透明,帆船皮樣的嘴巴張開到棗大緊貼羽毛肩頭皮膚。全身隻見一雙眼睛和紅色舌頭,舌頭似乎早鑽進皮膚下,看不清形狀。這隻橙黃光在深海顯得刺眼。它“啵”地收起嘴巴,蜿蜒出一道血霧。橙黃石榴全身隻見一雙眼睛,扭動身體離開。同時羽毛肩頭那處圓形傷口像墜落的飛機,擴散血色煙霧。
“羽毛,你肩膀流血了。”
蘇桂說出這一事實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沒辦法處理。在如今的險境下,自己不知道安全點在哪,甚至還變成羽毛的累贅。他右腳按揉左小腿,試圖喚醒小郁來幫助羽毛止血。轉瞬想到小郁的力氣,或許會讓傷情加重。
猶豫的時間,身體四周接二連三亮起橙黃光芒。蘇桂看見深海中盤根在怪石上百米長的水草林,以及眼前密如蛙卵,張着嘴還沒亮起的橙黃石榴。每隻咬一口,恐怕連骨頭都剩不下。他想:羽毛一個人,安全離開絕對沒問題。他抿嘴顫抖,快要哭出來,強擠出笑松開手裡的布料。
身體猛地減速,他靜視兩側張嘴逼進的橙黃石榴。癡笑準備的各種版本遺言,居然不能用在這裡。最遺憾要對泊荷失信,說好的陽光山坡,現在要陪自己永遠在黑暗中。還有月桂,小貓總是壞運氣嗎?
“笨蛋!死解決不了任何事情。”羽毛終于舍得說話。往常是溫柔氣音,這時卻像再世李逵。在蘇桂松手瞬間再次握住,生怕對方再做逃兵,蠻橫夾在嘎吱窩。
蘇桂開口語氣急躁:“羽毛!放下我,你自己一定能離開。帶着我,都得死。”
羽毛伸手瞬間,蘇桂看見羽毛手臂上全是橙黃石榴。手被夾住,視野也更加清晰。羽毛正面全扒着橙黃石榴,那些被撞開的,是因為沒有位置。她現在像個撥開橘子白膜,指腹頂在白絲面之後,綻開的橘肉果粒。
蘇桂瞬間慌神,羽毛在他眼中已經是半個死人,翻面就隻剩個絡着橘白絲的陳皮。
“都沒打過就送死,太劃算它們了。”羽毛上下牙齒一碰,嚼碎撞進嘴裡的橙黃石榴。牙齒發狠研磨,再狠狠“tui”進水裡。帶着血,也不知道是誰的。“下次我要給自己喂點毒,打不死也藥死它們。”
“不能死,誰都不能死。”蘇桂低語。
難以置信自己對活下去的渴望,不僅對自己,也希望羽毛安全存活。或許是交換心理,對!羽毛哪怕死也不願丢下自己,我隻是不想她賠本。
四周升起白煙,橙黃石榴更加隐形。灰白紗幔遮住無數待嫁女,輕挑起層疊紗幔一角,琉璃瞳仁閃爍躲避,但滿眼炙熱從未離開。
蘇桂想:橙黃石榴危險在數量多,但能被輕易碾碎。靈巧躲開和全部滅掉,目前都不實際。自己也隻是躲在羽毛自殺式行為下的安全,羽毛如同保護傘沖開眼前危險,身體已經是跑棉的娃娃。要是有保護傘擋在羽毛面前就好了。傘保護的不止那一個孩子,而是身後的孩子。
“小郁。”
他輕碰左腿,想起小郁很久沒有說話,或許睡太沉,情況緊急他狠踹向左腿。小郁黑色黏軟外皮抵消大部分傷害,傳到内裡尖刺,讓蘇桂痛到痙攣。
“嘻嘻……”語調是蓄謀已久的喜悅。“還真有你這樣的純種傻子。煙起了,求神問仙。你去求求純種傻神仙吧。”
蘇桂咬牙出聲:“我需要你撐開,足夠擋住羽毛。尖刺向前,軟面貼在羽毛身上,咬碎她身上的橙黃石榴。”
蘇桂左腿壓迫感消失,伴随腹瀉感的失神。附着零星爛肉的骨頭僅連接着筋,跟着水流,腳掌沖向背面。小郁的尖爪還在往上,像用勺子挖西瓜,不為吃隻為玩地插進皮膚。
“我也好想永生啊。”
她邊上爬邊觀察蘇桂的表情和皮膚下肌肉顫動,“痛到興奮,變态人類。是接收太靈敏嗎?那不是橙黃石榴,是煙星。凡人求神問仙需要點香,一根香起一煙星。這時要投喂祭品,供煙星食用,點亮煙星。等到煙霧中全是煙星,就能求得真神下凡,保風調,護雨順,解民願……得長生。你看……煙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