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先是茫然,而後忙不急地拼命點頭表示自己不敢搶她的東西。
得到了确切的回應,她終于心滿意足,甚至大發善心地提醒他們:“天亮了,你們可以想辦法出去弄點吃的。”就是山林裡時有野獸,别不小心死在外面了。
至于她自己——
薛鳴玉決定去找些草藥。
他太虛弱了,臉孔幾乎白得透明。而她還不想他這麼快死掉。她想暫時飼養他,就像幼年她還和姑姑住在一起時養的那隻野兔。
這個想法從她看見他腳下馴服的火時就産生了。
恰好他不肯告訴她自己的名字,要她随便稱呼。既然由着她的心意,她決定把那隻野兔的名字借給他。
她要叫他薛鳴川。
……
衛蓮舟燒得渾渾噩噩時,筋脈都酸痛極了。他感到一陣渴意,喉嚨啞得很,偏偏身上又潮熱,隻覺得身體裡的水分都要被擰幹了。
忽冷忽熱間,他開始做夢,各種光怪陸離的夢。
他夢到桐州濕熱的雨,夢到崩塌的鎖妖塔,夢到被埋于塔底的族人。滿目瘡痍,而他在夢裡永遠隻是個旁觀者,無能為力地望着鮮紅的血燒過半邊天。
可憐、可憎。
恨得最真切時,他忽然從夢中掙脫出來,冷汗涔涔地看見一片模糊的重影。衛蓮舟緩緩眨了幾次眼,才漸漸回過神。
他還在那座破廟裡。
周圍寂靜得很,聽不見人聲,但他能感知到人群的氣息,可憐地聚在牆角。隻是少了最古怪的一個。
他忍不住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想到當時對方敏銳地一疊聲追問,他望着她沉靜的眼睛,居然鬼使神差地回應了。
盡管一開口,他便感到後悔。
他不該和凡人牽扯太多的。
但那個小姑娘冷不丁脫離人群往山上跑時,他又下意識追過去。衛蓮舟默默想着,大概比起成日對着這些死氣沉沉的面孔,還是她更像個活人,使他親近些。
……
廟外有腳步聲踩着草叢逐漸靠近,衛蓮舟感知到熟悉的氣息,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他遲鈍地撐起身子,坐直了看她。
“給你。”她丢了一大捧雜草似的東西堆在他跟前。
他探出手在裡面翻了一番,“你方才出去為我尋草藥了?”他十分訝異。
她反而奇怪地瞧他一眼,仿佛他是在大驚小怪,“不然你要活活病死嗎?”
說着她湊近仔細審視着他的臉色,“你的燒好像退了。”她籲出一口氣,似乎比衛蓮舟還要關心他自己,甚至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
衛蓮舟:“我以為你會放任我随便死在哪個角落。”還是說因為他除了那隻妖,她便對他多了幾分看重,終于肯把他當作一個人,并衷心地希望他活着?
“直到昨天都确實如此,可今天起不會了,”她搖頭,直白地承認,“你比他們都有用,我可以暫時養活你。”
不過她又唯恐他真的仰仗她養活,自己好吃懶做起來,因此不忘添補一句:“在你傷好之前。”
“待你傷好了,就要換你養活我。”她語氣格外理所當然。
她直覺自己不能放跑這個所謂的“仙人”,莫名預感到他身上有利可圖。雖然是什麼利,她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好。但留着他,總不會後悔。
衛蓮舟一怔,不明白隻是一夜的功夫,怎麼他忽然就從潇灑的一人行變成拖家帶口了。他甚至多了個名字——她叫他薛鳴川。
“為何我要叫這個名字?”
薛鳴玉:“因為我從前在劍川旁撿過一隻野兔來養,姑姑叫我薛鳴玉,我自然就叫它薛鳴川。如今它死了,這名字理當由你繼承。”
衛蓮舟感到些許微妙的古怪,“倘若我也死了呢?”
薛鳴玉不假思索答:“那便留給後來者。”
衛蓮舟頓時一噎。
原來還是繼承制。
本來也是他不敢告知真名,因此主動要她随意稱呼。何況這名字聽起來像模像樣,有名有姓的,絕非大黃小白之流。旁人聽聞也不會生疑,再好不過。
他平靜地想道。
隻是他還得再問上一句:“我此番是逃命在外,你跟着我恐有性命之憂。你可想好了,真不後悔嗎?”
薛鳴玉跟着重複了一遍:“性命之憂。”
“……是。”衛蓮舟眼睜睜看着她的眼睛霎時閃過莫名的光彩,回答時語氣都遲疑許多。
他擔心她分辨不清事情緩急輕重,複又強調,“不好玩的,真到那時我恐怕都顧及不到你。況且夜裡的妖你也見了,難道有趣嗎?”
薛鳴玉便也冷淡下來,“那确實沒什麼意思。不過留在這裡熬到死更無趣。相較而言,我甯可跟着你。”
怕他不贊同,她保證道:“我不會拖你後腿。倒是你——”她不說了,停下來去看他瘦得輪廓都越發分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