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鳴玉直勾勾盯着裡瞧,也不吭聲。
米缸裡蜷縮着的兩人,一大一小,大的看着仿佛和薛鳴川差不多年紀,小的似乎比她還稚嫩些。也不知什麼來頭,穿着打扮俱是不凡。
年長的小心翼翼護着懷裡那個小的。
半晌,他單薄的臉皮都被她盯得發紅,似乎窘迫極了,大概從未做過此等不軌之事。好端端的鑽進人家米缸裡算什麼呢?還拖了個小的,偏生這時節家家戶戶都缺糧。
平白惹人誤會。
“我絕非有偷竊之意,隻是……”他似有難言之隐,說話時猶豫不決,“姑娘可否讓我暫且躲幾日?待追我的人離去,我絕不久留。日後有機會也必定報答姑娘。”
他那雙溫潤柔和的雙眼頓時流露出懇求之情。
“不好。”
薛鳴玉毫不遲疑拒絕了。
她往後退了幾步,示意他趕緊出來,并催促道:“我不要你的報答,也不想自找麻煩。你走罷,去找個心軟的好人收留你。”
至于那個小孩,他的臉躲在年長的那個懷中,薛鳴玉對他沒興趣,自然也懶得細瞧,隻當他是個不會說話的阿貓阿狗。然而就在她出聲趕他們時,他竟偏過臉朝她張望了一眼。
眼神冷得如同凍結的冰一樣,沒有溫度可言,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薛鳴玉不覺一頓。
不是為他性情乖張孤僻,而是為他那對眼睛。方才一晃而過時,居然是暗金色的豎瞳。她忍不住追着看去,卻被他兄長似有若無地擋住視線。
他鎮定自若道:“既如此,就不打擾了。我們這就走。”
“等等。”
薛鳴玉伸手指向他懷裡抱着的孩子,困惑地問道:“他是什麼東西?”
“他同你一樣,不過是個孩子。”他不動聲色将小孩抱得更緊了。
“你騙我,”薛鳴玉轉而望向他,“沒有人的眼睛會像他那樣。他是妖?”
他面上的笑忽然就如雲霧般散去,神情也越發淡了,“眼疾而已,是你多心了。這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妖,竟能随處可見?”
安撫似的撫摸着小孩的頭頂,他冷靜道:“況且這裡可是郦都。”
郦都雖因近來年歲頗為不平,成了外面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早前卻為着在翠微山腳下一直是個安定和樂的好去處。
薛鳴玉若有所悟般點頭,似乎信了。
他正要暗松一口氣,卻冷不丁聽她大叫起來:“薛鳴川!薛鳴川!”
這年輕男子頓時變了臉色,空出的一隻手舉起正要施法強行将她封口。但薛鳴川已經循聲疾步趕來。兩人一打照面,四目相對間霎時一驚。
薛鳴川對眼前這個私藏在自己家中的修士頓生警惕。
“你不能傷她。”
他擋在她身前,緩聲道:“她還是個孩子,而且隻是個凡人。”他有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意圖用修仙界不成文的規矩約束對方。
年輕男子聽聞他強調規矩非但不生氣,反倒心中定了一定。能說出這種話的總歸不是什麼太壞的人。
“道友誤會了,我并無傷人之心,方才不過事急從權。”他三言兩語将剛剛的事帶過不提,接着謙和詢問道,“敢問道友所出何宗?”
薛鳴川微微笑起來,“一介散修罷了。”
“原來如此。”
年輕男子颔首應聲,也不知信了幾分。随後那副好看的眉眼蹙起,折出淺淺的痕迹。他作出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來。
可他一刻不開口,薛鳴玉二人便一刻冷眼瞧着,并不主動替他解圍。
最終還是他率先撐不住,對兩人深深行了一禮,言辭懇切:“在下翠微山崔含真,受師門之命将這小弟子帶回山門。無奈途中屢受歹人所脅,一路東躲西藏方勉強逃過一劫。如今更是被困于此地,進出不得,不知可否請兩位施救一二?”
見薛鳴川神色忽變,他急忙找補。
“在下不敢連累兩位,也無需道友出手相助,隻求借居此處數日。”他躬身行禮時甚至都不忘用力按住小孩的後腦,似乎生怕旁人瞧見他的臉。
薛鳴玉:“要害你的是誰?那位柳大人麼?”
“鳴玉!”薛鳴川聞言立即小聲制止她,怕她猜中了也不得不攪和進這樁麻煩裡。
“不能說嗎?”薛鳴玉覺得他有些一驚一乍了。分明他當初也是親眼見過她殺人的,那時都不曾制止她,這會兒怎麼隻因一個名字忌憚起來?她奇怪道,“你怕他?”
薛鳴川長長歎息一聲,“我不怕他,我隻是怕麻煩。”
他的傷尚未好全,修為比之從前也倒退不少,如今還有個薛鳴玉……處處掣肘,實在不容許他像過去那般随性妄為。
然而崔含真卻真真切切地顯露出訝異的神色,“柳大人是誰?”
“前幾日剛進城的瀛州來使,”薛鳴川輕描淡寫回答,似乎并不打算和他深入探讨下去。他打量的視線飛快掠過崔含真口中的小弟子,卻問出了同薛鳴玉一模一樣的話,“他是妖?”
崔含真護着弟子的動作僵了一瞬,終于還是松口認了,“是。”
“我不曾聽過什麼柳大人,隻知道暗處有一群人在盯着我們。我的同門與我走散了,翠微山腳下又有另一撥人正守在那裡。我回不去,隻好暫且躲一陣子。”
見他願意坦誠相告,薛鳴川的臉色也緩和許多。
“你可以留下,但你必須看好你的妖。”
他道:“不要讓他傷了鳴玉。”
薛鳴玉不悅地反駁:“他傷不了我,他甚至沒有我高。”
“話不是這麼說的,人妖殊途,你不能拿看人的眼光去看一隻妖。”薛鳴川搖了搖頭,順手替她把衣裳上不知蹭着哪裡的灰輕輕撣去。然後拉着她去書房,“當然,這些與你無關。”
“眼下于你最緊要的,是你今日的功課。閑了大半天了,這會兒也該去補上了。”
他将書房的門關上。
關門的刹那,他隔着愈漸狹窄的門縫與崔含真對視了一眼。
他不想讓崔含真過多提起修仙界的事,更不希望薛鳴玉因此好奇,從而牽涉其中。
但願崔含真有足夠的眼力見。
……
自打兩人靠薛鳴川變賣了些值錢的玩意兒從破廟遷到了郦都,薛鳴玉便一直在他的督促下開始認字念書。旁的薛鳴玉總是自有主意,常常将他的話當耳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