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過,山野間草木曆經一場春雨,繁茂葳蕤。
今日是母親的頭七,雁翎清早起身,去給母親上墳。
雖然已經過了多日,失去至親的傷痛仍然萦繞在雁翎心頭,一雙如桃花般秀美的眸子哭得微微泛紅。
耳邊仍然是母親咽氣前,握着她的手,對她最後的叮囑。
“小塘鎮舉目無親,切記一定要盡快動身北上,免得被惡人算計。”
說完這句話,母親便撒手人寰,空餘雁翎一個人哭得心碎不已。
母親死前,才告訴了她的身世,原來這個将自己一手養大的人,并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但是所謂北上,也隻是去尋找一份寄人籬下的可能。
一切都來的太突然,雁翎努力把自己從失去母親的傷痛中抽理出來,決計為母親守過頭七,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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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頭七這日,雁翎打算最後一次給母親上墳,随後便選個吉日動身北上。
恰巧,路過隔壁胭脂鋪子時,店家的馮大娘正站在門口嗑瓜子,瞧見了她,便把手裡的瓜子一扔,急匆匆跟了上來。
“阿翎,這是去哪裡?”
雁翎還沒回答,馮大娘便湊上來,執意“陪”她一同去上墳。
雁翎心裡反感,但卻記得母親說過,馮大娘這樣的人是最不可輕易得罪的,因此面容上不露喜怒,由着她跟着。
山路崎岖,墳茔在山腰處。馮大娘發福臃腫,一路上跟得氣喘籲籲。苔藓濕滑處,還踩了滿褲腳的泥。
雁翎不理會她,隻是恭恭敬敬俯身擺放祭祀器和酒菜水果。
等到一切完畢,雁翎擦去眼角的淚痕,打算回程時,馮大娘乖覺時機到了,一雙肥厚的手捏住雁翎的腕子,努力裝作同情口氣,對雁翎說:
“我的好孩子啊,如今你娘沒了,可是你的日子總得過下去。今後可有打算?”
雁翎機警,便說:“不曾有什麼打算。”
馮大娘欣然道:“沒有打算可不行。你如今也十六七歲了,趕緊找個歸宿是正經。老身這幾日恰好給你尋了個好人家,明日帶來你相看相看?”
雁翎打了一個激靈,忽然就明白了馮大娘這一路“不辭辛苦”地跟上來,圖的是什麼。
若說這個馮大娘,可不是個簡單人物,雲塘鎮說大不大,可是卻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這個老虔婆不好惹。
表面上,馮大娘在雁翎家隔壁開個胭脂鋪子,暗地裡主要靠說媒拉纖、打探消息為生,至于拉皮條、買賣人口也不在話下。
雁翎心頭惡寒,阿娘死前就擔心自己孤身一個女兒家,會被惡人計算,還真是算準了。
雁翎心裡雖然又氣又怕,但知道此時絕對不可以表露出來,于是低頭乖順地對馮大娘糯聲說:“嫁人的事眼下不可,阿娘剛走,好歹要守完孝期。”
馮大娘卻全然不理會雁翎的推拒,正色道:“孝期裡雖然不能辦喜事,相看郎子倒是不妨事。大不了先定下婚約,出了杖期就可以采納。”
雁翎知道再拒絕便會得罪她,反而惹來大麻煩,于是掩藏起心裡反感,隻是默不作聲,拎起祭器,與馮大娘一起下山了。
她想北上的事,真是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是夜,雁翎睡了個好覺。或許因為許久未曾好眠,或許是因為母親頭七已過,她安下心來,反正沉沉睡了個午覺,醒來已經是日過三竿的晌午時分。
剛剛醒來,就聽見門口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雁翎走去門口,隔着門闆已經聽到了外頭馮大娘吵吵嚷嚷的大嗓門,還有個男人悶聲悶氣的聲音。
一瞬間,雁翎打了個激靈,這男人的聲音也不陌生,就是鎮上一個有名的潑皮錢六子。
雁翎捏腳走到門邊,側耳聽到外頭錢六正和馮大娘小聲商議。
錢六對馮婆子許願道:“大娘這事可必須給我辦成,錢銀好說……”
馮大娘壓低了聲音對錢六子拍胸脯保證:“六郎放心,她一個孤女沒有起解,在豐裕郡舉目無親,還能有什麼辦法?此事有老身在,保準能勸得女郎點頭。”
雁翎吓得面色發白,原來馮婆口口聲聲給她尋的這個好人家就是鎮上頭一号的流氓錢六。
她倒吸一口涼氣,盡力平靜下神色,打開了院門。
開門迎面就看到了錢六的獐頭鼠目,一雙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其實錢六已經垂涎雁翎多時,隻是雁翎的母親李雲娘素來潑辣果決,又是個見過世面的廚娘,昔日總給豐裕郡的太守家裡主持紅白事,多少攀得上一份情面,才讓這潑皮有三分忌憚。
如今阿娘辭世,雁翎孤落,這厮便勾結了馮大娘,要明目張膽地霸占她。
馮大娘笑得意味深長,開門見山對雁翎說明來意:“你六哥聽聞你沒了母親,執意要過來寬慰你。咱們晚間一同吃一盅酒,排遣一番豈不是好?”
雁翎聽着,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她素來知道馮大娘絕非良善之輩,卻沒有想到她心腸如此歹毒。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在家中招待外男算是怎麼回事?
莫說錢六本來就心懷不軌,就算是宣揚出去,自己的名節也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