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背後沁出冷汗,但盡力不顯露在臉上,仍是一幅溫順的模樣,對馮大娘說:“多謝大娘挂念,小女感激不已。隻是,東關劉員外去歲請阿娘去主料理婚宴,如今還欠着一筆賞錢,劉家約我今日去清賬,實在沒有功夫。”
錢六聽到“劉家”兩個字,面露不悅:“小娘子若是缺錢,問哥哥我要便是!那劉家老大不是個好玩意兒,你一個人去要賬,吃了他們算計可怎麼辦?”
見錢六子嗓門高起來,馮大娘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心急,錢六便明白過來,做小伏低湊過來,對雁翎調戲道:“要不,六哥陪你同去?”
雁翎不自覺得往後退了半步。
錢六之所以聽到劉家就暴跳如雷,還是因為一段往事。
劉老爺是個捐官的員外郎。去歲冬日裡,錢六喝醉了酒,與劉家二郎在酒樓裡起了沖突,結下了梁子。
劉家以詩禮傳家的耕讀富戶自居,從此對錢六小心提防,敬而遠之,而錢六卻憋着一口氣,嚷嚷着遲早廢了劉二。
今日雁翎并沒有什麼賬目要與劉家結算,不過是她想借着劉家的勢力吓退錢六,随口扯謊的金蟬脫殼之計。
見搬出劉家并不能吓住錢六,雁翎便繼續裝出馴從的模樣,道:“六哥一去劉家必然是害怕的。隻是,他們不敢跟六哥叫闆,以後遷怒于小女可怎麼好?”
雁翎的聲音溫柔甜美,一聲“六哥”叫得錢六骨頭都酥了,一瞬間喜上眉梢,與馮大娘相視一眼,笑得嘴都咧開了。
雁翎故意低着頭,揉着衣角,顯得自己似乎有些嬌羞似的為難,擡起頭來,一雙明眸潋潋含着水波,讓錢六一下子上頭了。
可是他還是不想讓劉家老二在這個節骨眼上和雁翎遇見,便仍然黑了臉色,道:
“不行,那劉老二對你沒安好心,表面上人五人六,其實是個衣冠禽獸。哥哥我,不放心。”
雁翎心急如焚,卻也急中生智,對錢六道:“六哥和我同去無妨的,隻是馮大娘要先回鋪子裡稍等片刻,劉家家大業大,大娘沒有必要得罪他們的。”
馮大娘一聽,卻是不悅,對錢六道:“雁翎是去對對賬本子,光天化日,能出什麼亂子?六郎同去,人家還以為不是結賬,是來算賬的。”
馮大娘本來就是借着給雁翎“說媒”,要從錢六這裡敲一筆好錢。若是錢六太早得手,馮大娘便不能接着敲他的錢銀,更不希望錢六與雁翎撇開自己行事,
錢六見馮大娘不高興,便對雁翎歪嘴道:“那你快去快回,若是有什麼瞞着哥哥我,可别怪我對姓劉的不客氣!”
“知道了。”
見錢六應允,馮大娘忙拉着他往自己那胭脂鋪子去了。
誰知錢六被馮大娘拉着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歪嘴嘿嘿一笑,伸手捏了捏雁翎的臉蛋,雁翎吓得心驚膽戰,但強忍着沒敢躲。
錢六目光陰毒,對雁翎半哄半威脅道:“小娘子可莫要耍花腔。六哥眼睛裡不揉沙子。”
錢六嘴裡有口臭,雁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有些厭惡的模樣,反而讓錢六得意地哈哈笑了起來。
馮大娘上前圓場道:“六郎莫要玩笑,雁翎一個小娘子,無依無靠怎麼能不識擡舉。”
錢六聽完心裡得意洋洋,和馮大娘大搖大擺地去了隔壁。
見兩個人走遠,雁翎飛快回到屋内,落了門栓,靠着門闆大口喘着氣,方才的驚駭才敢展現出來。
她決定現在就走,卻不敢帶任何行李。
錢六就在隔壁,街上左鄰右舍全是人,看她帶個包袱出門,如何不問。
錢六若是知道她要跑必然大怒,再跑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雁翎放下了準備了許多日的包袱,打開包袱把将家裡僅有的一點碎銀子和母親生前留給她的宮樣金簪揣到衣襟裡,出了門。
把兩扇門對在一起的時候,雁翎從門縫裡珍重地看了看她與阿娘生活了許多年的陋室,若是這樣一走了之,恐怕不就之後,房東就會把裡頭的所有東西都丢棄變賣,一切都将物是人非。
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被她自己強迫着忍了下去。
門前豺狼環伺,她沒有功夫掉眼淚。
錢六這些年禍害過不少家境貧寒的少女,霸占玩弄以後便随意打罵,或發賣到秦樓楚館,雁翎自知落到他與馮大娘手裡,絕沒有什麼好的結局。
現在她要做的,與其說是北上投親,不如說是逃命。
喉頭滾了滾,雁翎把心一橫,落了鎖。
雁翎一路疾走,眼看快走到城門的時候,迎面撞見了一個熟人。
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劉員外家的二郎君,他見是雁翎,翻身下馬,上前問雁翎:“阿翎,這麼急匆匆是要去哪裡?”
劉二名叫劉成舉,十幾歲就過了童子試,如今是縣學的生員,明年就要進京趕考,在小塘鎮很有些志得意滿。
劉家很喜歡雁翎阿娘的廚藝,逢年過節便請她去主廚燒菜,因此雁翎與劉二也算是從小便相熟。
昔日廚娘的私生女,如今二八芳齡,出落得妩媚婀娜,站在那裡垂首不語也是一幅畫。
不知何時起,劉二對雁翎也有點旖旎心思。
“聽人說你母親前些日子殁了,這兩天正想去看看你。”
“多謝劉公子惦記,我還有事,過後再聊。”
雁翎想繞過去,卻被劉成舉又攔住:“你一個小娘子,傍晚天出城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