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湯藥一飲而盡,趙桓征蹙着眉頭停了停氣息,才覺得舒暢幾分。
雁翎此刻便在各個房間翻箱倒櫃,試圖在一堆經年不用的雜物中找尋些能用的東西。
趙桓征站起身來,傷口還隐隐的疼着,他咬牙忍住,去看在小庫房裡一片塵土中蹲着找東西的雁翎。
從前,“百姓疾苦”這四個字對趙桓征來說,隻是奏章裡的一個意象,文武百官擺官腔時候的一句口号,如今看到雁翎穿着破舊且不合身的衣裳,在一堆灰塵滿布的垃圾中翻找舊物,偶爾找到什麼還像挖到寶一樣,他驚覺自己頭一次具體而生動的知道了什麼叫民間疾苦。
他蹙着眉頭,想讓雁翎不要繼續翻破爛了,畢竟此刻他腰間還随身挂着玉佩,那把鑲嵌滿寶石的佩劍也價值連城,大不了當掉去買些吃食。他富有天下,并不想看着身邊人如此摳搜。
但是現在他寄人籬下,雁翎是主人,他作為客人自然也不好直說,他隻好尋個話題,讓雁翎先停下來。
他忽然想到兩個人還沒有正式的互相介紹自己,便搭讪道:
“姑娘,某尚且不知道你的芳名。”
雁翎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提的“芳名”,是在問自己叫什麼。
讀過書的人說話可真好聽啊,連名字都可以稱為“芳名”,她想。
她站起身,拍打自己身上的舊衣裳,彈下來許多的塵土。
趙桓征下意識去遮掩口鼻,雁翎看着他,這點土就嫌棄成這樣,還真是金貴。她翻找到了不少農具,本來想着若是在此蟄居一陣,還要拉着趙桓征去下田種菜。這麼怕髒可怎麼得了?
對于富家公子的稼穑教育,雁翎覺得自己未來有可能需要進一步嘗試。
索性兩人走到院中的石凳上,算是正式的互相介紹自己。
“我叫雁翎,阿娘以前常叫我阿翎,公子叫我雁翎或者阿翎都好。”
“阿翎……”趙桓征猜想這鄉野少女大概也不認識什麼字,不知道她說得這兩個字怎麼寫,是豔麗的豔,還是宴會的宴……
見趙桓征唇齒間品位她的名字,雁翎怕他記不住,幹脆扯過他的手掌,在上面用指尖用力寫了起來。
“大雁的雁,翎毛的翎!”
趙桓征被她這樣扯過手去頗感意外。
這個丫頭看起來柔弱纖細,實則有一份力道在身上,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敢這樣扯絡外男的手,都顧不上害臊。
有些尴尬地收了回來,趙桓征表示知道了,又正了神色:“沒想到姑娘還會寫字。”
雁翎見他收回手去還有些尴尬,這才想起來害羞。
不過,她方才滑過他手心的食指此刻和拇指下意識搓了搓——這男人的手真的也好看極了,白皙修長,指節不顯,像是寺廟裡拎着寶瓶的菩薩的手,隻是他抽回去的時候,雁翎也感受到了他掌心的薄繭。
想必也曾經拉弓射箭,練過拳腳。
雁翎回過神,道:“我……除了名字,會認的字也不多。我阿娘倒是識文斷字,隻是平素幹活太忙,閑暇時候才有空教我 ,用手指頭寫寫還行,用筆就不行了……”
她想趕緊把話題移開,便也問他:
“公子呢?公子叫什麼名字,我看看你的名字我會不會寫。”
雁翎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對視着他,滿載着求知的意思。
趙桓征覺得自己仿佛被忽然間置放在兩汪澄明的潭水前,猛然間有片刻的斷片兒。
其實,很少有人敢直視他,其中女人更是幾乎沒有。
東宮的奴婢或者京師的貴女,即便對他有慕艾之情,也總是低眉而行,不敢這樣大大方方的盯着他看。
他是未來的帝王,自然始終高高在上。
而雁翎不同,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尊貴懸殊如雲泥之别,因此投來的眼神是自然而然、理直氣壯的。
起初,他覺得十分不習慣,而很快便發現,她的眼眸生得很美,笑的時候就是詩經所雲巧笑倩兮,哭得時候水淋淋的,而對他這樣血氣方剛的年紀,美麗少女無論是哭或者笑都算是一種稚氣的撩動。
他别過臉去,似乎有些不敢對視這雙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