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醜陋的面孔在烈火中逐漸扭曲、消失。
雁翎捂住口鼻,幾乎要吐出來了。趙桓征讓她背過身去别看。
雁翎這才發現,因為拖動屍體,趙桓征身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血迹,便道:“泮郎需要換一身衣裳。”
趙桓征将手上蹭上的污血在衣襟前擦拭幹淨,點了點頭。
她從背簍裡拿出來一套幹淨的衣裳,是趙桓征昨日在臨河買的新衣。
趙桓征接了過去,雁翎以為趙桓征會返回院子裡換下來,然而沒想到他卻直接退下了染了血的上襦,敞着上身,把血衣幹脆利落地丢棄到火中。
雁翎看到他上身未着片縷,白皙的胸膛露出來,好看的肩頸線條蒼勁,腹肌處也是硬朗分明,胸前的傷疤雖然溝壑沉積,卻也讓這好看的肉身平添了蒼涼的故事性。
“抱歉,時間有些來不及。”他目光淡然,似乎并不介意雁翎看到自己,這時候文質彬彬的外表下,堅韌的性情就呈現出來,甚至讓雁翎感受到了一絲壓迫的兇狠之意。
他不像個拿着筆的文士了,有點像個獵人,或者更幹脆一點,像個殺手。
分明是殺了人,卻仿佛這是他絲毫不需要有任何反省或者擔憂的事情,一件平常稀松的小事。
甚至毀屍滅迹的煩擾遠遠大于殺人本身。
難道在真正的世家貴胄眼中,草芥之民真的如同蝼蟻可以随意捏死嗎?難道眼前的矜貴公子,是一個殺人如麻,看慣了死亡的人嗎 ?為何,能做到如此淡然?
殺錢六的時候如此,處置馮婆子的時候,也是如此。
一瞬間,雁翎心底忽然有了這樣的發問,然而也是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不該做此想。因為如果沒有趙桓征的殺伐決斷,她現在已經被劉成舉捆走了。
若非為了救她,他方才根本可以從後院逃走的。
此刻,趙桓征的聲音打斷了雁翎的思緒。
“好了,這樣應該就可以了。”趙桓征淡定地穿好了衣衫,看了一眼雁翎,對她說:“我們要趕緊走了。”
雁翎點點頭,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道:“你等我馬上就來。”
隻見她折返回院子,手裡提着一個錦盒,反身才将院子落了鎖。
趙桓征看到這個錦盒就是昨日他在書院赢回來的那套文房具,看來這小姑娘是真的想學寫字,都要逃命了,還要帶着。
這次下山。兩人已經沒有馬了,又要躲避随時可能的追捕,于是挑着樹木叢生處的山路走。
好在雁翎對這座大山相對熟悉,于是下山的方向并沒有錯。
“泮郎,我們應該去哪兒?”雁翎問。
“臨河。”趙桓征幾乎是斬釘截鐵的說。
“還要去臨河?我們昨日……”
雁翎想說昨日他們在臨河留下了足迹,又招搖過市般地在書院的書道比試中奪魁,今日再去臨河,難免會被追查到。
然而趙桓征的臉上依然不見任何慌亂,好像逃亡不足為懼,倒是在山間走小路,時不時會被兩側叢生的雜草剮蹭,所觸之處都留下了紅痕,多了就有點瘙癢,讓趙桓征不堪其擾。
他盡力耐下心對雁翎道:“臨河是運河的碼頭,商旅衆多,人多也就眼雜,反而容易掩飾。去上京的商船每日都有,我們到了臨河便登船,大概可以躲過追查。”
趙桓征還想說,若是劉成舉敢報官,那真合他心意。這一路微服私訪久了,他也膩了,太守都是進士出身,每年還要京察,隔年要去上京履職,大多數都是見過他本人的。
幹脆亮明了身份,省的麻煩。
隻是可惜,他隻身南下,本來打算查找的人,卻沒有找到。隻怪他自己大意,遭了刺殺,以後此時還要徐徐圖之,身邊的人也要再清洗一番了。
方才拖着那老虔婆的屍首處置,是趙桓征這輩子做過的最辛苦的事,從前縱然是上陣殺敵,他也不曾親自打掃戰場,搬運屍首都是髒活累活,怎麼可能勞煩貴在雲端的太子殿下。
若是侍衛如姜望在場,肯定不可能相信他會忍受着那肥重軀體和腌臜血迹,一點點拖出這麼老遠。
他不禁又覺得自己可笑,為了這個小女子,究竟做了多少意外之事。
希望東宮的親衛能早點找到他,不然若是讓豐裕的太守認出了他,免不了要将此行公之于衆,到時候光是處置言官對他的口誅筆伐,都讓他頭疼。這幫隻會耍嘴皮子的谏官,肯定會罵他私自出巡,遭遇刺客,有傷龍體,有損國祚,所冒風險,是家國之危,說不定還要逼着他寫一封罪己诏。
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