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姜望提心吊膽之時,趙桓征似乎對接下來的行程下定了決心:
“你們在遠處保護孤的安危,切莫到近處擾我清淨。這幾天伺機行事,讓樓船先停在港口,時機到了,孤自然會同你們回去。”
姜望略略放下心來,既然主子對身旁的女子隻字不提,自己也便裝不知道,隻是他考慮到出發前,皇後的威懾:“若是再過一個月太子還不能回到東宮,本宮就把你們的項上人頭一個一個砍下來。”
這對母子沒有一個是心慈手軟的人物,姜望不得不提醒主子道:
“皇後娘娘在京中等得很急,朝臣們也日夜期待殿下歸朝,社稷百姓……”
趙桓征知道他接下來都要說些什麼,遂有些不耐煩,直接打斷道:
“孤自有分寸。”
姜望其實本來還想試探着問問太子身邊這個女子是否靠得住,會不會有什麼危害主子的嫌疑,然而這位貴人的語氣已經不算和氣,姜望隻好收聲,行禮之後,跳窗而去。
——
禁苑的春日來得比嶺南晚些,然而從趙桓征南下離京到現在,一個月裡,深宮之中也已經春意滿園。
長春宮是皇後的居所,此刻蘭英姑姑将圓窗戶洞開,皇後親手豢養的金燕飛還回來,落在鎏金的鳥架上。
春眠總是不覺拂曉,鳥叫聲驚醒了榻上高貴的一國之母,一群婢女在宮門前準備着侍奉,聽聞她起身的動靜,連忙芳步請挪,簇擁到紗帳前伺候。
織金鳳紋的大紅羅裙拖地,皇後慵懶地朝着帳外走,長發散落在肩頭,并一襲耀眼的大紅像是兩道瀑布,在香肩美背的輪廓上流淌。
金燕子見她走過,撲棱翅膀,金色的羽翼展開,落在她伸出的手背上。
簡單的逗弄幾下,她微微打了個呵欠,以袖遮面,處處優雅。
她在妝台前坐好,負責梳發的内宦伺機上前,手法輕盈娴熟地給她盤髻。
一切準備停當,皇後又換上了環佩叮當的朝服。
蘭英姑姑才遞上去姜望在嶺南飛鴿傳來的信箋,是一張簡短的字條。
皇後的神色微動,懸了許久的心神仿佛才歸位。
“謝天謝地。”
她把字條還給蘭英,看她手腳麻利地在妝台前的燭台上将字條焚燒成一團灰燼。
太子已經被找到了,應該不日就可以還京。
太子親手培植的金吾衛果然十分得力,這下皇後才徹底放心,再不必擔憂輔國大将軍臨時起意,再派高手去刺殺太子,也不可能打得過以一敵百的金吾衛。
然而太子返京也并不是能徹底就高枕無憂,自從甘露寺一别,楊世延似乎對她就像是死了心的前任,再沒有往來的興趣。
甚至她派人給将軍府送去了親手做的糕餅,據說也被楊世延随手賜給了下人。
埋藏了十幾年的謊言揭開以後,他連她做的點心都不敢再吃了。
而他曾經,什麼都聽她的。
馮孝惠皇後搖了搖頭,一滴清淚沿着好看的鵝蛋臉滑落,她迅疾地用袖口抹去了。
短暫的傷懷落寞後,趙桓征安然無恙的消息還是振奮了她。隻要太子未死,江山不改,自己的尊貴便永遠無可替代。
哪怕最壞的情況出現,征兒真的南下找到了那個女人,馮孝惠也無所畏懼。
所謂生恩不及養恩大,她多年悉心教導,用盡全部心血,把趙桓征培育為聰慧、堅韌又決絕的天之驕子,相信他也無比期待着成為至高無上的天下共主。
而她擁有無數的宮闱經驗,對外戚馮氏與世家大族亦擁有不容置喙的影響力,她不信趙桓征這樣嗜權的少年,會不顧恩情與現實,和她決裂。
她與他,不僅是名義上的母子,更是事實上的聯盟。
然而聖上身體尚且康健之時,已經逐漸剪除了世家的兵權,如今關内的漕運總兵、兵部尚書全已經是趙桓征的親随,惟獨楊世延還保持着對域外節度使的控制。
昔日,她可以籠絡住楊世延的時候,内外官兵者皆為自己人,讓她放心,而如今楊世延已經不可避免地與她疏遠。
如何解決這個難題,她需要等趙桓征歸來以後再商量。
帝王奄奄一息,風雨歸舟之時,權力厭惡真空,她現在恨不得姜望他們能插上翅膀,把趙桓征背着飛回上京。
匆匆用了幾口點心,就見蘭英進來通傳,“娘娘,慧明縣主請求觐見。”
慧明縣主是楊詩瑤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