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征到了甘露寺,才知道徐宗源并不是孤身前來,還帶了一個陪客。
趙桓征恍然一瞬,本來來的路上滿心想着和陪讀與發小好好喝杯茶叙叙舊,看到茶席前還坐着楊詩瑤,瞬間明白了徐宗源這是設了鴻門宴。
片刻的陰鸷在眸底,随後消散,仍舊是謙謙公子溫潤的模樣。
徐宗源恭敬起身,請殿下落座。
而發小與兄弟之間本來不該如此生分,趙桓征還要回禮,簡直像是來甘露寺加班。
趙桓征心頭是不悅的,但是隻看外表并不能看出來,徐宗源和他自幼相識,自然也不通過外表來了解他。
他要的正式趙桓征當下真實的表現。
楊詩瑤已經是未來的太子妃了,兩個人即将成為夫妻,然而做在一起卻連說話都覺得别扭。
像是從前進宮遇見了一樣,楊詩瑤起身對趙桓征行禮,并道:“太子殿下吉祥。”
趙桓征依舊像個和藹可親的兄長,對楊詩瑤道:“許久未見你,沒想到今日得見,大将軍的身體可康甯了?隻是在朝堂上見過,也未來得及問。”
楊詩瑤也客氣道:“家父身體已經無恙,多謝殿下關懷。”
随後是一段沉默,隻聽得到徐宗源用鐵釜烹煮茶水的聲音。
蟹眼已過魚眼生,直到徐宗源在主席的位置上給另外兩個人一一斟茶,也沒有什麼人發起話題。
三個人一起坐着。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微妙,甚至可以稱得上尴尬。
徐宗源直到再不緩和氣氛,這位萬人之上的君主恐怕真的會拂袖而去,他是他的發小,但是趙桓征給他的面子也不會撐太久,
于是徐宗源出于關心問他:
“殿下看起來氣色不好,可是最近有什麼思慮傷楚的事情?”
徐宗源是醫學奇才,望聞問切已經成了習慣,趙桓征一進來,他就察覺了他的臉色,洞明他最近的心境。
“無非是朝堂上的事情,千頭萬緒。”
趙桓征是搪塞,連楊詩瑤都聽得出來。
曆史上有很多勤勉的君王,或者出于責任,或者是時逢亂世,不得不為之,趙桓征兩者都不是,他勤勉從政,隻是因為他本就是一個嗜權的人。
别人當太子是天命所歸,他卻真是愛這一行。自從親政以來,他根本就是越戰越勇,神采奕奕,與朝臣周旋或者抽絲剝繭地解決政策難題,對他來說不像是繁重的政務,反而讓他覺得其樂無窮。
更何況如今國家外無兵禍,内無災患,一紙賜婚書,甚至把他和楊世延之間君權和相權之争,也一時緩解了。
即将大婚,本應該意氣風發,卻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氣色,徐宗源對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的所作所為,忍不住皺了皺眉。
茶局是徐宗源組的,自然也由他繼續主導:“子泮,你‘病了’的這段時間,詩瑤一直都很關心你的安危,如今你‘大好’了,我才冒然組了這個茶局,希望殿下不要怪罪。”
趙桓征心裡不悅,也隻能偃旗息鼓,這世上能稱呼他“子泮”的人不多,徐宗源算是一個,作為未來天子,他稱得上是孤家寡人,無論如何對徐宗源這個朋友,他還是珍視的。
至于詩瑤,他确實沒有想找該如何面對。
為了王道霸業,求取大将軍的女兒,自然是緩和他與權臣關系的不二法寶,然而當真正面對楊詩瑤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也并非鐵石心腸,能把一起長大的妹妹全然當成一個棋子。
徐宗源在試探自己對楊詩瑤的真心有幾成。
趙桓征洞察到了徐宗源的意圖,于是便不再表露出任何真實的心境,隻是平靜如水道:“無妨,我們三個也已經許久不曾在一起談天說地了。”
楊詩瑤本來有些忐忑,見趙桓征如是說,心中的不安也松懈了。
她低着頭去看趙桓征端起茶杯的手,颀長白皙,即便就席而坐,上身依舊挺拔如松。
鐵釜烹煮茶餅的香氣逐漸随着氤氲的水氣彌散開來,徐宗源為二人添茶,趙桓征甚至親自将一杯新茶遞給了楊詩瑤,對她說:“第二道的滋味才好,詩瑤嘗一嘗。”
他的神色是邀約的、探究的,凝視在楊詩瑤身上,讓她一下子兩頰绯紅。
“多謝殿下。”
趙桓征微笑,好看的眉眼幾乎含着春日的溫情:“詩瑤何時需要對我這麼客氣。我不用謙稱,你也不要用敬語了。”
他轉過臉對徐宗源道:“在案頭忙得昏天黑地,正想謝謝承志設個茶局,讓我松快松快。咱們三個情同兄妹,何必拘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