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豈不是升官了?”徐宗源笑道:“這也算君無戲言嗎?”
趙桓征嗔笑:“你想得美!”
趙桓征語氣輕松起來,三個人又仿佛回到了昔日在國子監同窗時候的感覺。
“那你趕緊吃點吧,免得餓着了,甘露寺待君失當,回去以後太子殿下還要降罪就不好了!”徐宗源雙手把筷子拿起來遞給趙桓征,恭恭敬敬的模樣,惹人發笑。
趙桓征也笑着接過來,道:
“太醫令大人下令,我豈敢不受用?《内經》雲:五谷為養,謹遵太醫令大人的醫囑,孤這就用膳!”
趙桓征也不想繼續和徐宗源鬥嘴,随即用了一口餐飯,儀态優雅得像畫中的谪仙,落入楊詩瑤眼裡,讓她眼神都凝住了。
徐宗源看在眼裡,默默不語,心情卻也稱不上快活。
然而也是一瞬間,徐宗源也拂去了心頭不快。三個高門子弟,自幼首先學的就是如何處事得體,按捺下真實的心緒,做複合身份的選擇。
難得趙桓征能真的放下繁重政務出來玩樂,徐宗源也不想真的掃了他的興緻,三人吃飽後,又一起在甘露寺的後花園漫步。
寺院已經有五百年的曆史,坐落在京師北面的群山之中,僧院内古木森森,襯托得遠山與雲朵都如同仙境。此刻,正直暮秋,層林盡染,一片秋景頗有肅殺之美,雖然不比春日盎然的生機,反而别有一番韻緻。
三個人走得冷了,主持派幾個小沙彌在後頭跟着,時不時給三人遞一杯熱茶或者湯婆子,将貴胄三人侍奉得很是書是妥帖,散步的同時說說笑笑,一日很快就過去了。
趙桓征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放松過身心,起初來時還對徐宗源未經他授意就帶上了楊詩瑤而感覺到不滿,現在卻覺得也沒有那麼緊要。
左右楊詩瑤是個沒有心機的傻丫頭,徐宗源更是一個真正淡泊名利的人,趙桓征身邊已經很少有這樣對他無所求的人了。
雖然是輕松愉悅,趙桓征依舊能感覺到另外兩個人說話時,也有幾分字斟句酌的審慎。
畢竟他是太子,任何人對他說話都不可能随口就說,考慮利害得失,肯定是要過一遍腦子的。
然而雁翎不是這樣,她對他說話時,總是直抒胸臆,不假思索,因而有時候也讓趙桓征覺得有些被忤逆的不悅。
她敢逼着他喝藥湯,逼着他換藥,循循善誘讓他去吃小攤子上的馄饨,甚至真的羞惱起來,敢把他攆出自己客房。
雁翎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言行對他與對旁人并無任何不同,嗔怒或者開懷都不做假。
趙桓征竟然十分懷念這種被人不視為尊者的感覺。
須臾之間,趙桓征陡然感覺到一種真正的孤家寡人之感。
然而他明白,這樣的日子其實從親政以來就已經如此了,以後也必将如此。
從前,并不是他不孤單,而是他不曾被親密以待,沒有對比就感受不到孤單感而已。
可是雁翎讓他感受到了不同。
一雙美目秋水如剪,雁翎的眸子最好看,然而因為身邊惡人環伺,卻也總是怯生生的看着人,十足能激發起人的保護欲。
雁翎永遠不會像詩瑤這樣歡脫冒失,絕做不出從靴筒裡取出小刀子切點心的蠻憨舉止。
趙桓征下意識對自己去比較雁翎和詩瑤感到震驚。
他如何能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放在一起比較?
然而楊詩瑤這樣不拘一格大大咧咧沒頭沒腦的樣子,他雖然不喜歡,卻正是徐宗源所珍視的。徐宗源是宰相嫡孫,做什麼事情嚴苛遵循着禮教約束,楊詩瑤是武将之後,直率天真大大咧咧,與徐宗源恰恰相反。
但凡一個人缺少什麼,就會喜歡什麼。
那麼他喜歡雁翎什麼呢?
一時之間,他也無法具體說出來。但當初又總覺得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是可堪愛戀的。
趙桓征垂下眼簾。
分明已經别離了許久,還是記憶猶新。
趙桓征覺得自己十足可笑,一面下定決心要将那段短暫又刻骨銘心的日子忘記,另一面卻又舍不得任何一個與雁翎相處的細節,似乎每天回味一遍不曾遺漏分毫才安心。
就比如,每次聽到和桂花相關的一切,他都會心頭一緊。
徐宗源悄悄去看趙桓征孤孑地走在兩人前頭,一個人對望着甘露寺的千年松柏發呆,忽然很想知道,太子殿下不在京師的這段時間,究竟經曆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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