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甘露寺相談甚歡,卻并不代表趙桓征真的可以放下對徐宗源的懲戒。
表面上溫和寬仁的太子殿下,并不能容忍一個臣子去指摘自己的婚事,盡管他不喜歡楊詩瑤,也不代表他不會敲打一下這位摯友。
畢竟那是未來的帝王,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徐宗源再和他親厚,也仍然是個臣子。
唯一的區别是,趙桓征隻想點到為止,怎麼回事兩人自己心知肚明就好。
于是次日,太子的诏書就送到了宰相府,東宮要設立太醫院的分所,要求徐宗源去東宮履職,協理參辦事宜,未來三個月留宿東宮,哪裡也不許去,專職為太子調養身體。
徐相國十分詫異,他素來知道嫡孫有出息,能成為太子殿下的心腹和摯友,并沒有懷疑他們關系有罅隙。然而東宮如今連太子妃都沒有,隻殿下一個孤家寡人,需要什麼太醫院的分所?若是有個頭疼腦熱,太醫院的禦醫還不是随時能到禦前侍疾?
于是他端詳着神色看起來如常的嫡孫,問道:
“承志,殿下的身體還沒有大安嗎?昨天你們不是還一起去寺裡吃茶麼?”
徐相國心思缜密,甚至開始真的懷疑太子有什麼隐疾。
此前病了那麼久,朝堂都不上了,難道是落下了病根?儲君的安康事關國祚,身為丞相不得不過問。
徐宗源自然不能解釋太多,隻是搪塞道:“應當無什麼大礙,隻不過喚我去身邊求個安心。東宮即将大婚,也應該組建個小太醫院了,我去了正好執事。”
也的确,賜婚的聖旨已經頒布有一陣子了,太子殿下的大婚定在來年春五月。若是太子妃入宮,必将會帶去媵妾。事關皇家子嗣,需要太醫在側就說得通了。
就這樣,徐宗源簡單地交接了太醫院的工作,特别是安排好皇帝陛下身邊的禦醫,就帶上了親随去了東宮。
太子沒有大婚,過去一段時間又精簡了東宮的侍從,更換了新的奴仆,此時空置的院落很多,不擔心沒有地方下榻。
然而趙桓征顯然并不是要給徐宗源什麼高規格的款待,畢竟是懲戒。他把太醫院的分院設立在東宮外院的邊上,距離他的書房很遠,徐宗源若是要來給他侍疾,需要很費一段腳程。
自然,趙桓征為的就是讓太醫令大人多走走路,多受受累。
若僅僅是遙遠,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禦醫所兩側都是最下等奴婢的居所,不僅西邊靠近養馬場,東邊一牆之隔就是濯洗衣物布草的浣衣所。
真是又髒又亂。徐宗源揉着眉心,忍着浣衣所嗆人的草木灰味入住了自己未來三個月要住的這個東宮偏院。
入住的第二天,姜望就奉命帶來了殿下給徐宗源這處新院子的題字:“歧黃院”,名字好聽,規格卻不高,匾額的形制和一牆之隔的浣衣所一模一樣。
就差把“你也是個奴才”幾個字寫在上頭了。
難道人一旦做了君主,就都會這般睚眦必報麼?印象中的好友,并非一個如此計較的人。
“小肚雞腸。”當徐宗源在心裡腹诽了趙桓征一句。
至于麼?他對楊詩瑤有好感不假,但也并未逾矩失禮,未來更不會觊觎什麼,若說錯處,不過是窺探到他根本不喜歡未來的太子妃,替這傻姑娘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
徐宗源搖了搖頭,想到從此以後楊詩瑤要和這樣陰晴不定的人從朋友變成夫妻,該受多少苛難,心裡便忍不住陰霾起來。
——
一連數日,徐宗源忙着安排太醫院的人将藥櫃和醫書都搬進岐黃院。他很有做事的能為,十餘天就讓岐黃院煥發了生機,針灸砭藥一應俱全,還劃撥了兩個太醫館的女醫師來協助他,一個叫藿香,一個叫茯苓。
因京中無人不知徐宗源和太子關系匪淺,見岐黃院忙活的差不多了,東宮的各處執事都來拜訪,太子長随的太監和侍衛自不必說,就連上膳監、浣衣所的主事也送了些盆栽或者瓷器給徐宗源做見禮。
徐宗源是未來天子身邊信得過的人,此時不攀附還要等什麼時候呢?
徐宗源投桃報李,也分送了些清心明目的菊花、苦荞給各處,反正禦醫所不缺這些東西。
一時間東宮上下對太醫令大人的親善都有口皆碑,傳到趙桓征耳朵裡,他挺高興。
本來也沒有真的生徐宗源的氣,反而更感歎他是個實心眼的好人,:“身為相國府的嫡長孫,我這伴讀還真是個王孫異類,有個随遇而安的性子。”
趙桓征就欣賞徐宗源這幅寵辱不驚,古道熱腸的為人,故而多年來不曾和他生分。
左不過是三個月,趙桓征想着隻要他不太出格,對于他指摘自己以婚謀利的事,便可以就此揭過,放他離了東宮,回太醫院去繼續懸壺濟世。
兄弟之間,還是沒有隔夜仇的好。
于是處理朝政之餘,趙桓征也時常把徐宗源喊去小叙,或禦膳房做了什麼稀奇的菜肴,兩個人還會放下君臣之别,如往日那般對坐小酌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