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征偶爾為了什麼朝政的難題發愁,也會問問徐宗源的高見。
因此,徐宗源在東宮不像個太醫,倒像個侍郎了。
徐宗源每日從岐黃院去太子書房,早出晚歸,總要經過隔壁浣衣所的門前。
浣衣所每日要在水中投放草木灰,會激起一陣煙塵,越過浣衣所的高牆,彌散開來,特别嗆人。徐宗源每天早晨路過時,都會蹙着眉頭,被嗆得捂住口鼻。
長期吸入灰塵肯定會有損肺氣,偶爾路過已經這麼難受了,莫說是在裡頭長期勞作。
徐宗源忍不住就對裡頭的宮人産生了同情。
醫者仁心,徐宗源是個随時随地都存着善念救命的人。于是這日他親自配了個濯洗衣服的草藥方子,主要還是用皂莢、無患子和茶樹菇配伍,提煉出了皂液和皂粉,一樣有很好的去污效果,但是不會像草木灰那樣傷肺髒,宮人們的手也不會燒得掉皮。
這日恰巧太子不在東宮,他難得清閑,浣衣所的門開着,他提着幾包藥皂藥粉,走了進去。
一進去,徐宗源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十五六個年紀輕輕的少女齊刷刷坐在當院,跟前是水盆和搓衣闆,一個個專心緻志埋頭濯洗着裡頭的布草衣飾,整個院子滿滿當當,卻隻聽得到刷刷搓衣服的聲音。
這些洗衣婢旁邊,站着個高大的宮娥,一臉橫肉,拿着鞭子立在旁邊,有誰動作遲緩了,她便上去就在宮女身上給一鞭子。
“偷奸耍滑的賤貨!仔細再不用心就拖出去杖斃!”
徐宗源是個正經的貴公子,徐相國更是個進士及第的讀書人出身,向來對下寬宥,府上不曾苛待下人。
他實在不忍這些下人受如此折辱,但是又不能插手什麼。
到底皇室尊榮與一般臣子家裡不同,每一件事都要苛刻至極。向來趙桓征忙得都是大事,甚至未必來過這邊邊角角的部門,故而放任這些奴才們如此欺壓徭役。
其實他知道又如何?修長城挖運河哪種徭役不是磋磨百姓,不死人,怎會有帝王基業?無非是他心腸慈悲,見不得罷了。東宮到底如何運行,尊卑之别如同雲泥,趙桓征未必不知,隻是不太在意,這麼小的事,不值得他費心。
徐宗源微微搖頭,歎了口氣,歎世間百種苦厄,救不過來。
拿着鞭子的宮女班頭正是秀雲,這時候才看見太醫令歎着氣站在院子廊下,她上前屈膝,請安後問:“太醫令大人可是有什麼事?我們掌事嬷嬷去前廳交辦事宜了,片刻就該回來了,您要不要裡頭坐坐,吃杯茶水?”
“不必了,我在這裡等她便好。”
秀雲一臉橫肉,他看着不喜,多說一個字的興趣也沒有。
秀雲也随他的便,不再說什麼,繼續在洗衣婢中間來回巡視。
觀察人的精氣神是大夫的職業習慣,徐宗源站在那處,端詳起這些可憐的女孩子來。
豆蔻年紀,卻一個個面如土灰,泛着菜色,顯而易見的吃的睡得都不怎麼好,一副病弱的樣子。
他知道宮女二十五周歲就可以被放出宮去,恢複原籍,也算是悲苦中的一點希望了。
他一個一個審視過去,發現洗衣陣列裡靠邊的位置,有一個宮人有些不同。
這女子落入徐宗源的視線,他忍不住多端詳了幾眼,倒不是因為氣色不好,而是因為她長得很漂亮。
膚若凝脂,媚眼天成,鵝蛋臉上鼻頭圓翹,櫻唇雖然泛着紫色,卻不減飽滿的美。
不是說徭役進宮都要層層篩選,好看的體面的會被送到東宮上院做細使嗎?怎麼運氣這麼不好……
甚至一瞬間,徐宗源竟然覺得恍惚,細看她還有點眼熟,像誰呢?
或許是察覺到了徐宗源投來的眼神,雁翎也和他對視了一瞬間,随後趕緊低頭,也忍不住失神了片刻。
進宮已經半個月,浣衣所果然比她料想到的還像個監牢,幾乎沒有什麼人會進來,每日就是如同按時間運轉的機器,到了點就要做工,洗不完不許吃飯睡覺。
天知道東宮到底有多少房間,多少侍從,竟然需要她們偌大個浣衣所正日這麼洗也洗不完。
最怕遇到初一十五祭司或者太子殿那邊設宴,那沾滿了油漬的桌布和膳食所的各種圍裙展布就别想着有個頭了。
雁翎現在的嗓子依舊是啞的,隻是比從前好些,能發出一些微弱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