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天寒地凍,秋爽園的臘梅再香,在院子裡久站也是受不住的。
見趙桓征許久不回來,徐家祖孫就踱步到了待客廳去,侍者端了熏爐在屋子中間。
實則方才三人議事的書齋,是東宮僅有的兩處暖閣之一,暖閣地下與牆體都有火道,因而即便隆冬裡,裡頭也是溫暖如春,可以隻着單衣。
然而太子不在裡頭,兩人不能單獨在書齋裡等他,隻能到偏廳裡烤爐火,這是規矩。
不多時,方才随太子殿下一同跑出去的姜望大人就差遣了手下的兵卒回來,特地告訴徐丞相:“殿下現在在去了南六所,現在召太醫令大人前去。相國大人可以回府了。殿下說海防的事,一時半刻理論不完,過幾天再召大人入宮。”
随後二徐看到院子裡太子的幾個長随已經紛紛披了鬥篷,步履急促地離開了秋爽園往南六所魚貫而去。
徐宗源于是和祖父面面相觑,東宮的氣氛陡然間變得凝重,仿佛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至少是一件十足牽絆到太子本人心緒的事,一件需要把當朝的第一閣老撂下不管,把正讨論到熱烈的國家大事暫時停住,也要去着急處理的事。
徐丞相閱曆頗豐,盡管心中百般不解,面容卻一派雲淡風輕,他沉着地緩緩起身,向兵卒表示領命。
臨走時,卻不忘意味深長地對徐宗源叮囑:“殿下跟前的事,還是要謹之慎之,莫不要恃寵而驕,以為自己可以越得過君臣的綱常。”
“孫兒知道了,請祖父放心。”
徐丞相知道孫子德行有餘,心機不足,實則是不怎麼放心,但也隻能提醒至此,不得不奉命歸去。嫡孫秉性太過純良,也正是他當初培養他隻做個醫官,而不事科舉的原因。
祖父走後,徐宗源立即跟随這個兵卒去了南六所的濯纓園,進去才發現太子還沒有過來,隻是命人把他提前叫到這裡聽候。
把他叫來差遣,應該是為什麼重要的人瞧病吧?
徐宗源暗暗揣測,又問兵卒殿下何在,他隻說是下院,也不知道在哪兒,更不知道到底具體發生了什麼驚天地的大事情,反正姜望大人似乎是寸步不離正在跟着處理。
徐宗源隻好坐在濯纓園的正廳裡着等。
不多時,藿香和茯苓兩個女醫官也來了,還帶着他的藥箱,顯然也是趙桓征安排人叫來的。
随後,三五個伶俐的婢女趕到,帶着被褥和女子換洗的衣服,越過了三位醫官,就匆匆去濯纓園的卧房裡忙碌,手腳十分麻利,看得出是東宮裡最幹練的近侍。
徐宗源心中的疑窦更甚,一切都發生的突然,讓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片刻之後,濯纓園裡已經滿是奴婢和侍從,裡裡外外腳步不停地忙碌。
一切都井然有序而且十分迅疾的準備停當,趙桓征才終于在衆人的跪拜迎候中到來。
讓徐宗源和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他離開秋爽園時披在身上的鬥篷此刻沒有穿在身上,而是蓋在懷裡,鬥篷裡覆着一個纖弱的身形,長發淩亂而翩然地垂在他的臂膀上——裡頭有個女子,被他牢牢橫抱在懷裡。
看得出這一路他沒有把她放下過,以至于殿下的額頭汗水涔涔,喘息都是粗的,面色是經過了劇烈心悸後的蒼白,眼光卻更襯得一片猩紅,似乎是剛剛爆發過一場震怒。
即便是徐宗源,從三四歲就已經和趙桓征相識,他也隻有一次看到過他如此失态的神情。那天,他知道了自己真實的身世,皇後并非他真正的生母。
徐宗源猶記得十三四歲還有些稚氣的少年,如何憤怒地揭開了許多身上多年來不曾理清的謎團,了解到那個整日圍繞在自己身邊耳提面命,細心教導的母後,對自己更多的是謊言與利用,而絕非母子之間本能的疼愛和在乎。
那次,趙桓征明白自己對皇後的愛是一場誤會的錯付,而自己真正的生母卻生死未蔔,栖身何處。
然而那次,似乎還不及今朝這番撕心裂肺。
徐宗源随着衆人行禮後起身,看到趙桓征抱着人,理也不理滿院子跪得撲通撲通的奴仆,徑直進了已經收拾幹淨、鋪排妥當的側殿卧房,大概是要把昏死過去的懷中之人放下。